“小俞啊，是我们做的菜有哪裏不好吗？”
“当然不是，大家做的菜都很好，我见这裏的负责人是因为——”俞简拖著长调，“想看一看把小镇经营的这麽好的领导长什麽样子。”
“我很钦佩。”
镇民们的反应不大，倒是刘平原，拍这口气叹气：“哎呀，你这小孩怎麽净嚇唬人，我就说嘛，咱们这儿的饭菜这麽好吃，鬼来了都不舍得走！”
男性镇民皮笑肉不笑，他举举手中的杯子，裏头有股刺鼻的酒味。
“原来是这样，我们镇长有事出去了，过几天就会回来，小俞你先等等吧。”
过几天？
过三天他任务就没了！
“行，那我就再等等。”俞简离开圆桌，“我们先出去逛逛，等会会把这些肉打包带回去吃，你们安排的住所在哪？”
镇民们：……
这小子可真不客气。
“就在前面不远，跟平原他们在一块，我想你们都是从外面来的幸存者，应该会很有共同话题。”这位镇民的语气，像极了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冤大头。
“这样啊，那谢谢你们，我先出去了，没意见吧？”
镇民们也没阻拦，隨便他们离开。
俞简招呼其他人一起，即便身后被无数道目光跟隨，他也走的坦坦荡荡，不存在一丝萎缩。
天色渐晚，大片火烧云占据海边，却丝毫没把天空照亮，反倒像是恐怖片楼道裏红色的应急逃生灯，幽幽將逃亡的眾人逼往绝路。
他们没走多久，刘平原便急急忙忙的追上来，手裏提著个塑料袋。
“哎呀，你们怎麽回事，也太扫兴了，饭都不吃！”刘平原撅著个苦瓜脸，对俞简一言不合就走人的行为表示强烈谴责。
“人家辛辛苦苦准备的饭菜，你们就这麽对待？你知道现在是什麽时候吗？他们该多伤心啊。”
俞简看著刘平原手裏的塑料袋，轻飘飘道：“是吗？我没看到他们有多伤心，难道在我们走之后，他们还哭了？”
刘平原一愣。“呃……这倒没有。”
“那不就好了？”俞简摊手，“难道因为他们是好心好意，我们就要感恩戴德的接受？”
“那你们也不能——”
“世界不是围著谁转的，对吧？他们这麽做是出於善意和好心，那他们將这件事情做出来，就不会再辜负自己的內心，为什麽要去管对面接不接受？那不就成了强人所难？还是说，他们这麽做，就是为了得到我们的感激涕零，恨不得跪下来感谢呢？”
被劈头盖脸的砸了这麽一大堆话，刘平原懵了。
“……啊？这、这个……”他绞尽脑汁的回应这一大段话。
费劲心思，等回驳之时，却发现俞简等人早已走远。
路上，汪秦心悸。
“狱长，那些肉……”
“等我晚上出去查看一下，不管怎麽样，那些肉肯定不適合食用。而且你们察觉到了吗？”
俞简停下，身体微微后仰，他手隨便一摆，恰好指向边上的房屋。
木华頷首。“这些不是真正的屋子，是用异能做的。”
“没错。”俞简回道。
异能？汪秦旁边就是一间平房，他走过去摸了摸墙壁，和正常的屋子没什麽区別啊？
九号也是，他不信邪的站在汪秦身边，释放自己的封印异能。
瞬息间，原先建造逼真的房屋摇摇欲坠，在月光下褪成白色，轰然坍塌，成了一地的细沙。
险些把九号埋裏头。
“这是啥？”他蹲下来，用手指蘸了些白色沙子，来回摆弄著细看。
“咦？”
木华也过去细看片刻，后道：“这些是盐，简简。”
居然是盐。
俞简还以为会变成水或者冰呢。
“简简，不用注意这边的监狱主人吗？在监狱裏会被他发现吧。”係统说道。
这倒不用担心，因为这座镇子——或者说E市，根本不是监狱。
监狱是真实存在的，而这些却只是‘监狱主人’转换而成的模型小镇，他监管不到。
而且任务信息也说了，这次的监狱外形是灯塔，可小镇上哪裏有灯塔？
“喂——你们等等我啊！怎麽突然跑远了！”
刘平原在道路尽头出现，拚了老命奔跑，跑的很艰难。
这下可好，几个人望著变成细盐的房屋沉默不语。
“这房子……怎麽办？”
俞简把这一堆的细沙选定，收纳到背包，再用泥土凭空变出一座屋子。
汪秦不禁感叹：“不愧是狱长，这麽短的时间就把这间房子记住。”
俞简：“不，事实上我没有。”
汪秦：……？
难道不一样吗？
对话间，刘平原已来到眾人面前，他跑的满头大汗，只有手裏打著结的塑料袋稳稳当当，没漏出一点汤汁。
“呼呼……你们就不能跑慢点吗？小俞啊，刚才你的那些话我想过了，再怎麽样，你忍心让那些淳朴善良的渔民难过吗？这是道德方面的问题，我觉得做人应该……”
他说了一番话，往前一看，看到俞简身后的房子。
隨即迷惑道：“这屋子怎麽感觉不太一样了？”
“你看错了。”俞简从容道。
“不，我没看错。”刘平原一口咬定，“这屋子左边的窗户好像少了两公分，门往右边偏了，而且这一块地方有个划痕。”
汪秦绷著身体挡住一部分房屋，回道：“刘大哥，你观察的好仔细啊。”
“哎呀，这怎麽能说仔细呢，明明就是作为客人的基本修养！而且那个划痕还是我不当心造成的，自然记得清楚。”
俞简忽的指向天边，道：“刘哥快看，天上有飞机！”
“什麽？！飞机！难道是官方的直升机来救我们了？！”刘平原惊喜，一抬头，哪裏有什麽飞机，连鸟都没有。
正当他想气势汹汹质问，回头一看，又被那座房屋吸引。
“……怪了。”刘平原抓抓头发，“怎麽感觉又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俞简：“刘哥，或许是天色太晚你看错了呢？”
“啊？”
刘平原本想说不可能，可揉了好一会眼睛，还是没看出端倪，不禁真的怀疑起自己。
难道真是天色太黑，把屋子看错了？
“行了刘哥，我们的屋子在哪？不如带我们去看看。”
又被俞简这句话移开重心，刘平原狠狠点头。“对！没错！那房子特別好！我带你们去看看！三层独立小別墅，我的妈呀，这在以前得值多少钱，现在免费入住，简直捡了个大便宜！”
……
屋子確实不错，每个房间都有阳台，面朝南方，清晨可以感受第一缕阳光，看潮起潮落。
楼很新，不是老旧民居，屋子裏的日常生活用品应有尽有，床垫还很软，难怪刘平原会骄傲。
这种条件，放哪都是顶配。
刘平原几人的小楼就在隔壁，可当他把眾人领进一间臥室，招呼他们坐下嗑瓜子后，这个疯狂卖安利的小伙子便坐在门口不走了。
搞得汪秦都不好意思和俞简搭话。
俞简沿著房屋走了一圈，还打开阳台门瞧了瞧，回去便看到坐了一圈的四人。
“太阳都下山了，你们还不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他说道。
“哎哎哎，这可不行。”刘平原笑嘻嘻的拦在门前，“走了这麽长一段路，大家一定都饿了，趁现在赶紧把东西吃了吧，这样我就可以回去告诉镇民们，让他们安心。”
“你们怕是不知道，他们可担心自己做的菜不好吃了。”
说著说著，刘平原解开红色塑料袋的结，將盛在碗裏的菜拿出，一个一个摆放在白色圆桌中间。
汪秦的脸色差到极点，九号也好不到哪去，木华垂眸，看不出表情。
只有俞简，视线在几个菜中间来回溜达，说道：“道理我都懂，难道你想让我们用手抓著吃？”
刘平原一拍脑袋，大叫一声：“是啊，坏了，我忘记把筷子带来了！”
他赶忙开门。
“楼下应该有备用的筷子，我去找找，你们不许把菜倒掉啊！要是我回来看到盘子空了，那就是你们扔了！”
今天必须要让他们嚐一嚐镇民们的手艺！只有吃过才会知道有多好吃！
兴冲冲的找到筷子，刘平原赶紧回到臥室，扫了眼桌面，確认菜都在，这才把筷子塞给眾人。
“吃吧！等吃过你们就知道有多好吃了！”
这次，汪秦、俞简、九号都没推脱，夹著肉塞到嘴裏，只有木华纹丝不动。
俞简先替他解释了一句：“木华他吃素，你別为难他，我们吃也一样。”
素食主义？可这会儿哪裏来的蔬菜啊？
刘平原瞧了瞧木华，这个少年给他的第一感觉就是柔弱，一看就是体弱多病那一掛，且没有攻击性。
镇民们吃饭前还聊到，俞简一伙人裏，就只有俞简厉害，有雷係和空间係异能，其他人都没有表现出什麽能力。换而言之，这裏几个人，都是赖著俞简活的。
依附別人活著，有什麽资格挑著挑那？绝对是俞简惯著，才把他贯成这样。
既然他们是朋友不方便提，那就让他代劳吧。
他语气粗劣道：“末日了，哪裏找的到蔬菜？这地方全都是变异的植物，你是什麽小公主啊，这麽挑剔。”
木华望向他。
刘平原越发的傲慢，用指导性的语言说道：“况且动物和植物有什麽区別？植物难道就不是活的？就因为它们不像动物一样，受到伤害会大喊大叫吗？那你这和掩耳盗铃有什麽区別？真以为自己是圣母了？”
“大家都想活著，你这不就是给其他人制造麻烦吗？你爸爸妈妈就是这麽教你的？”
连珠炮似的说完，刘平原感到满足，他觉得自己拯救了一个即將失足的少年。
刘平原翘著嘴角，等著木华的反馈，等著他吃惊震撼的表情，可往前一瞧，始终没在木华脸上看到任何反应。
那种意料之外的失落感，让刘平原很不好受。
“刘哥，这不关你的事吧？”倒是俞简说话了，他一眨不眨的看著刘平原，“木华没有从你那裏谋取一丝一毫的利益，没让你受到损失，他过他自己的生活，跟你没关係吧？”
“你！你怎麽说话呢！我还不是为了你！”刘平原急了。
“你说你一个人，要带这麽几个人生活，多不容易啊！还要满足他们的各种要求，这合理吗？！我帮你，你怎麽还这麽说我！”
俞简盘著腿，靠在后面的大床上，懒散道：“刘哥，我从没请求过你帮我，就算真是这样，我乐意，行了吧？”
刘平原：？？？
“好啊，那你就继续吧，继续当冤大头。”他被气笑，起身就走。
然后又被俞简喊住：“別走嘛刘哥，菜我们吃完了，你把碗和袋子带走啊。”
刘平原臭著脸，一把將桌子上的菜全都卷走，摔门离开。
赶走这个不速之客，俞简跳起，走去阳台门。
將玻璃移门推开，大黄翩翩飞入，异常优雅。
“你们先休息吧，我去外面看看去情况，他们暂时不会对我们怎麽样。”
“狱长，要不我跟你去？”汪秦道。
“没事，我只是去周围看看，不会走远，人多容易暴露，你们就自己找房间休息吧。”
说完话，俞简便借著靴子的力量飞到空中，跟著大黄化作一个小点。
汪秦摸摸肚子，吃的很饱。
趁著刘平原下去拿筷子，俞简把碗裏的食物和他空间裏差不多的吃食掉了包，汪秦这才吃的放心。
俞简走了，九号打哈欠，汪秦便轻轻建议：“那我们……各自找房间睡觉？”
其余两人同意。
——
小镇街道上，刘平原气鼓鼓的朝食堂走去，走著走著，他手裏的碗飘出无法忽视的香味。
怪了，怎麽今天的菜闻起来格外诱人？
刘平原端起碗嗅了嗅，真的很香！
刚才吃饱的肚子又叫了。
他受不了，伸著舌头舔了舔——好家伙！真的美味！
一路走到食堂，刘平原把碗递给那边的镇民，见他惊讶，便咳嗽一声轻描淡写道：“我让他们吃下去了，放心！大家做的食物很好吃，他们不吃就是损失！我估计，明天他们就会和我们一起在餐桌上吃了。”
镇民瞧著干干净净的碗，一时失语。
这是狗吃的吧？舔的这麽干净？
他故作忧愁：“不会是他们倒掉的吧？哎……”
“当然不会！我盯著他们吃完的！”刘平原逗得镇民哈哈大笑，聊完后摸著肚子，舒坦的往宿舍走。
他回到挨近的两栋小楼前，拿出自家房屋钥匙，开门进去。
身后，长长的影子挡住月光。
刘平原嚇一跳，险些叫出声，他一回头，就看到站在路边的木华。
少年身上披著月光。
“是你啊。”刘平原嘀咕，“怎麽了？你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行，我接受你的道歉，有什麽想说的就说吧。”
刘平原远离门口，站在路中间，一脸的洗耳恭听。
这次，木华和他想的一样，往前走一步，开口。
“是这样的，刘平原先生。我曾经也因为这个问题困扰了很久。”木华低声。
“什麽？”
“这个世上，大家都在靠著掠夺他人他物的生命而活著。”
……
“我不想伤害任何生物，刘平原先生，你知道吗？”木华一眼，仿佛洞穿了刘平原的內心，“动物被杀会感到痛苦，所以我不愿食用他们，可植物同样也会，他们也会呼吸，也在生长，我能感觉到，他们是鲜活的生命，蓬勃、且生机的活著。”
“所以，小时候意识到这一点的那段时间，我不吃任何食物。”
“……你在说什麽玩意儿？”刘平原后退，却撞到一堵空气墙。
木华神色平静，他继续道：“我的母亲告诉我，进食是很正常的，植物吸取泥土的养分，动物捕猎其他动物，人类也是如此。一环扣一环，才能生生不灭。可如果还是感觉到悲伤的话，那就一直向上吧。”
“对所有事物心怀感激，是他们的牺牲才得以延续我们的生命。不要狂妄自大，背负他们的生命努力活著，不断提升自己，让这个世界更加美好，去创造一些积极的东西。”
“这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也是只有人类才能做到的事。”
说到此处，木华才展露一个温柔的笑。
“现在，我不会再有这样的困扰了。我不需要吃动物，更不需要吃植物，我可以就这样活著，不会感到悲伤。”
“但进食是很正常的行为，所以，我不会要求大家和我一样，一切都是自然係统的循环，我尊重这一规则。死去的生物会在未来某点再次降生，生命永不熄灭，我会为所有生灵祈祷。”
刘平原：“……什麽玩意儿？植物又没痛觉，吃不吃都那样，你能感觉到什麽痛苦？”
“刘平原先生，在沙滩第一眼见到你时，你是一位非常可爱的人类，很热心的介绍这裏的一切。可即便这样，你也有残酷的一面。”
……
“在对著他人口出恶言时，你是否想过，这些话语无法带来任何美好，甚至会给他人造成相当可怕的伤害呢？汲取他物才得以生存的你，又为这个世界回馈了什麽呢？仅仅是回馈这些不是必须品的伤害吗？”
刘平原一颗心砰砰的跳，他直觉不对，撒腿就跑，可周围被看不见的墙挡住，怎麽跑也找不到出口。
“人类的內心都有欲望，那是无法被填满的，世界因此被破坏。刘平原先生，你知道曾经的世界有多美丽吗？”
噗。
尖尖的长藤刺穿刘平原的大腿，疼的他哇哇大叫。
木华闭著双眼，叹息。
底下钻出的藤蔓撒娇似的捂住他的双耳。
“你本该有个幸福的梦，刘平原先生。”
“一旦伤害別人，欲望的野兽就再也关不住了。你可以这样对我说话，你也可以对任何人这样说话，总有一天，恶意会如疾病，传染整个世界。”
无数藤蔓拔地而出，將刘平原全身洞穿，它们扭曲著，开出黄与紫的花。
“我本不该这麽杀死你，伤害他人令我感到痛苦，刘平原先生。”木华握紧双拳，又松开。
“但是对不起，刘平原先生。”
“我不得不这麽做。”
四周的空气墙终於有了变化，成为翠绿的植物，它们擬態结束，缩回底下。
木华头也不回的朝海边走去，原地只剩下一片被风卷起的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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