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潭下。
仰望著骑蛇少年的英姿,寧瑶神色恍惚,一时间竟痴了。
待到她身形开始下坠,她才陡然惊醒过来,赶忙以一种极丑的姿態继续向上游。
和深諳水性,在水底如游鱼的庞坚不同,这位寧家小姐的游水姿势如狗刨,动作僵硬且毫不流畅。
眼见少年两腿夹著蟒蛇的颈部,身形如剑一般笔挺,以手中长矛接连刺向晋阳,寧瑶暗暗懊悔当初自己没有好好学习游水。
精通水性的少年,巧妙借助著蟒蛇的冲击力,每一矛刺向晋阳时都力大势沉。
让洪泰都需小心侍奉的晋阳,仓惶逃离时,身上不断多出朵朵血花。
只是猎人的少年,怎会有如此虎胆,敢对第四界的暗鬼高层痛下杀手?
他就不怕暗鬼后续地疯狂报复,被擒拿后惨无人道地折磨?
寧瑶回想过往,忽然意识到从进入岑寂山脉开始,在她和庞坚的相处过程中,这个看似稀疏寻常的同龄少年,似乎就处处占据著主动。
她寧家小姐的尊贵身份,也未能起到什麽作用。
庞坚看她的目光,一直都是不亢不卑,没有將她视为多麽了不得的人物。
这和她在临山镇所遇的,镇上那些凡尘俗子,压根就是不一样的。
“肯定对我隱瞒了许多!”
她愈发確定庞坚的来历不简单。
或许,庞坚当真就是上界某个血月、星河盟、阴灵庙的幸存者,踏出岑寂山脉以后杀了真正的寧家兄妹,等候如她般的搜寻队伍到来。
寧瑶不禁深思:“他到底想图谋什麽?”
……
突出水面的凤骨之巔。
朦朧在血雾中的曼妙倩影,此刻又是紧张又是激动,一双摄人心魄的妖异眼瞳,直勾勾地看著脚下。
凤骨下,那一簇代表著凤髓的液態琥珀微光,正朝著她的位置缓缓浮升。
没有真实血肉的洛红烟,习惯地摆出深吸一口气的姿態,却忘了她压根不需要呼吸。
“凤髓在完全形成时,就知道有一位被蚀心的欧阳断海存在,为了不被欧阳断海炼化,它就只好往上浮。”
“叫晋阳的小子,修行天赋明明还算过得去,竟然没有成为它蚀心的对象?”
洛红烟蹙眉沉思。
她知道一些凤髓的特性。
传说天凤遭受重创时,脱离本体的羽骨將会自发搜寻气血磅礴之物,斩杀后匯聚浩荡的血肉精能,再次凝炼出新的凤髓。
若凤骨离天凤真身实在太远,在凤髓形成之后,就会挑选附近生灵进行寄宿,通过蚕食对方的生魂和血肉,来完成自我意识的初级觉醒。
每一根凤骨中,但凡有凤髓凝结成形,凤髓都有著独立的灵智。
同一片区域,每一滴凤髓都会挑选生灵来寄宿,相互间都是独立的个体。
凤髓之间,还会本能地廝杀吞食,融合后形成一位最强的“天凤神卫”。
“天凤神卫”的责任和义务,就是为了守护天凤,他们终將受到召唤回归天凤身旁。
散落各地通过互相廝杀而成的“天凤神卫”,等回到天凤身旁以后,就会变为一根充满神力的新羽骨,重新化为天凤骨翼上的一部分。
落入岑寂山脉的凤骨,若在坠地的霎那间,就成功击杀了如“黑暗巨蚺”般的凶悍存在,就能在裏头产生一滴凤髓。
每根坠落的凤骨,只要其中有凤髓形成,凤髓就会挑选附近如欧阳断海般的人寄宿。
每个被凤髓寄宿者,都会本能地寻找別的凤骨和凤髓,或是炼化其中的凤髓,或吞没如自己一般的被蚀心者。
这是他们的使命。
因凤髓在形成的那一霎,就有了独立的自我灵智,所以也会避免被同类炼化,会想要迅速寻找到合適的生灵寄宿。
“没有血肉躯体的我,因为只是灵体,绝不会是它的选择。”
洛红烟思量著,见那凤骨內的凤髓越来越近,內心在不断煎熬。
魂灵形態的她,有能力进入脚下的凤骨並迅速下沉,她有信心截获那一簇凤髓並將其据为己有,化作她铸造躯壳至关重要的养分。
只是,在她和凤髓融合的那一刻,她势必要和凤髓內诞生的灵智发生冲突。
没有消融凤髓自我灵智前的那段时间,会是她最虚弱的时刻,而她只要从上方垂落到凤骨,她的魂灵形態也將无所遁形,一定能被潭底的有心者看到。
她总觉得將“黑暗巨蚺”从第五界擒拿过来,养在黑水潭的那位存在,就在等著如她般的贪婪凤髓者现身。
她內心的渴望,已经快要漫溢出来了,可还是强忍著不敢动。
她准备再等一等。
在她周边的半空中,如罗蒙般由通脉境修士精炼的“灵煞”,一尊尊地悬浮著,都在等候著她的命令。
……
“噗!”
水中庞坚紧握龙纹矛,借助“黑暗巨蚺”在水中遨游的冲击力,加以自身暴涨的神力,在晋阳的身上刺了好几个血窟窿。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没有落水前,是晋阳操控著七柄“蝉翼剑”,追著他连番刺击。
现在,换成了他紧握著龙纹矛,在晋阳的躯体上不断破开血洞。
他倒也不是想慢慢折磨晋阳,他並没那个闲工夫,而是修到通脉境的晋阳,往往能够在他矛锋刺入后心时,瞬间在水中挪移位置。
他本该致命的矛击,就只能在晋阳不致命的部位,留下一个血窟窿。
庞坚很快认清了现实,晋阳可不是那些炼气境的暗鬼小修士,不会被他给一矛刺杀。
境界高出一级的修行者,原来即使在水底下,也有能力避开自身的要害。
还好晋阳快不过“黑暗巨蚺”,所以庞坚每每能从他身旁划过之后,调整方向再次对他实施刺杀之举。
一直贴著凤骨往上游的晋阳,腰腹、腿部和肩膀都有血洞,可他还是不离凤骨太远。
被庞坚以心念操控的“黑暗巨蚺”,也不离紧贴凤骨的晋阳太近,似在顾虑凤骨內的凤髓趁势从中飞出。
过了一会儿,一追一逃的庞坚和晋阳,都还没有冲离潭水。
反倒是水性最差,姿態最丑的寧瑶,一心想著去上面换气,居然率先跃出了水面。
她在水面露出头,甩开面前湿漉漉的长发,大口大口地呼气。
她忽有所觉地扭头去看。
只见一尊尊灰蒙幽影,漂浮在凤骨的周边,其中有一尊灰蒙身影,赫然就是忠於上官琴的那位壮汉。
在几尊灰蒙幽影围绕的凤骨之巔,站著一位朦朧在血雾中的妖嬈身影,神秘而强大。
“石堆中的妖女!”
寧瑶惊叫著,顿知水面也不妙,还不如水下安全。
“或许,她也是一个选择。”
“她有血肉之躯,之前我刚刚破开封禁力量还不足,不能附体於她。现在的话……”
“咻!”
一束血色电光驀地射来。
犹豫中的寧瑶,看到血雾中飞出一束血色电光,想要重新缩回潭水时已来不及。
电光从她眉心一闪而入。
旋即,一道祸国殃民的绝美人影,便在她脑海內绰约而现,並以甜美的令人心醉的嗓音笑著说道:“抱歉,先借你躯身一用,还请委屈几日。”
此言一起,寧瑶就发现她已被幽禁在自己的体內,但她还能依稀通过她自己的眼眸,看到眼前的场景。
可她的思想意识,已不能掌控自己的躯体,甚至不能出声讲话。
“放心,你暂时不会死。”
洛红烟轻声低语了一句,以寧瑶之身忽然跃出水面,轻盈地落在了凤骨之上。
以寧瑶躯体脚踏实地后,洛红烟想著有了一具血肉躯身,那滴有了独立灵智的凤髓,若是找不到更好的选择,等走投无路了应该就会主动钻进来了。
那时,她就能给凤髓一个大大的“惊喜”。
“散开。”
她优雅地挥动著白皙玉臂,一眾如罗蒙般的“灵煞”,漂在黑水潭的各处谭边。
她则蹲了下来,以寧瑶的躯身眼睛,低头看向了潭水。
晋阳一直往上游,骑蛇的庞坚紧紧追杀,两人此刻离水面极近,近到她能清晰地看见。
这麽一看,她就发现名为晋阳的暗鬼青年,又被庞坚给刺了一矛。
失血过多的晋阳,突然有了一霎的眩晕,在水下的肢体变得无比松懈。
“死了。”
她轻轻摇头。
如被她宣判了死刑的那样,骑蛇少年两眼驀然发亮,手中长矛瞄准了晋阳致命要害,在其后颈和后心接连刺了几下。
確认晋阳死透后,少年猛地离蛇而出,摸到晋阳尸体处,將其胸前一片青碧荷叶抽出。
少年眼中现出满意的喜色,將那一片很大的荷叶,宝贵地贴向了自己的心脏。
这时的少年,才向著似乎不敢离凤骨太近,只敢在一旁远远等候的“黑白王蟒”而去。
洛红烟以寧瑶的眼眸,於凤骨之上俯瞰水下,她忽然生出了强烈的惊悸感,不由看向了她心中的那条“黑白王蟒”。
“黑白王蟒”本是绿色的蛇瞳,此刻一片漆黑,两只蛇瞳仿佛成了两个深邃的水潭。
在“黑白王蟒”奇异的眼瞳深处,她看到有一条条细如发丝的黑色小蛇,悄然游曳著。
洛红烟凝集神念,以其神力加持寧瑶双瞳,细看“黑白王蟒”一对黑曜石般的蛇瞳。
她瞬间就看清了。
黑魆魆如水潭般的蛇瞳深处,条条纤细小蛇都生有橄欖绿顏色的鳞片,蛇躯上有极小的黑色斑点存在。
而且,在每一条小蛇的额头部位,都有小小尖角初露。
“蟒生鳞为蚺,蚺生角將化蛟,蛟长足爪则为龙!”
洛红烟骤然变色。
“在黑白王蟒体內的,竟然是黑暗巨蚺的兽魂!被凤骨刺死的黑暗巨蚺,头部已隱隱生角,分明处在化蛟的阶段!”
洞悉真相后的洛红烟顿时慌了。
她终於明白,为何那条“黑白王蟒”如此厉害,能够將她精炼的“灵煞”都给吸食。
她也突然意识到,在那条“黑暗巨蚺”的庞大蛇骨之上,之所以没有尖角显露,是因为凤骨从天而落时,就是冲著“黑暗巨蚺”初露崢嶸的尖角而去。
凤骨,先是碎断了“黑暗巨蚺”的尖角,再洞穿头颅將其钉在潭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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