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嫂子还在啊,这咋也没去送老白最后一程呢?好歹让孩子送送爹啊。”
“看看这冷清的,说是白老大的场子都没人信呐……嫂子,这麽大的场子你一个女人也撑不起来,我给你五百,你把地方转给我吧。”
“五百?哈哈哈伱也真好意思说出口,没看四哥的脸都黑了麽?”
“哈哈哈哈哈……”
一行六七个胖子大哥在五六十个瘦子小弟的拥护下甩著膀子溜达进了院,他们打量著冷清的黑市、看著眼前的小院和院子裏的女人,好像已经把她和它们都已经视作私有物品。
郑丽荣看著那一张张恶心的嘴脸,突然明白了白波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今儿我说不干,明儿我就得死。’
郑丽荣怎麽都没想到,这些总会掛著笑脸喊她嫂子的人,会在她丈夫尸骨未寒的时候就上门来找事。
她不指望他们雪中送炭,但这样……她的確没想到。
郑丽荣是被保护得极好的,父母都有文化,没因为她是女孩就埋怨过,白波在外边吆五喝六,关上门也是由著她使性子。哪怕家中巨变,白波也没让她多操一分心。
可以说,除了生孩子,郑丽荣几乎就没遭过罪。
如今,她的所有依仗和保护伞都没了,一时间她有些不知道该怎麽办。
站在最中间的胖子站了出来,缺了一颗门牙,还咧著嘴笑:“嫂子,你別听他们瞎白话,我们咋能要你这地方呢,老白虽然人没了,但是咱咋能欺负你们孤儿寡母的对不?”
郑丽荣扯了扯嘴角,冷笑。
这胖子的门牙是当年被老二一拳头砸没的,这些年他就跟自家別劲,她傻了才会信他的话。
胖子双手插兜,摸索出一张纸抖落著:“咱来是有正经事的——老白去年借了我五万块钱,这人虽然死了,但债可不能消,不是有那麽句话麽,父债子偿!白小军还小,这钱,嫂子你还了吧?”
“你胡说八道!”老四气得额角青筋暴起,“就你那俩子,我大哥会管你借钱?你见过五万块钱长啥样麽你!”
老四料到了会有人来闹事,但他既没想到人会来得这麽快,也没料到他们敢这麽狮子大开口。
胖子往老四脚下吐了口唾沫,指著他的鼻子骂:“你他娘的就是老白的一条狗,他给你脸叫你声兄弟,你还真敢跟老子装犊子?”
那囂张嘚瑟的劲儿,就像以前毕恭毕敬喊四哥的人不是他一样。
胖子率先撕破脸,其他人也你一言我一语的帮腔起来:
“欠债还钱!到哪说都是这个理!”
“这钱必须得还!不给钱咱就不走了!”
“你们……”
老四气得手都在抖,他打量著眼前的这些人,还从裏边看到了几张熟悉的脸。
树倒猢猻散。
老四悲凉的笑了。
他回头朝郑丽荣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等会儿乱起来就带著孩子赶紧跑。
至於他麽。
他没有二哥那本事,但豁出命去,咋都能替他们娘仨拖延上一时半刻。
以后咋样,他管不了了。
郑丽荣看著老四那诀別的眼神,心沉了一瞬。
就在老四要拿家伙什的时候,郑丽荣突然拽了他一把。
老四不明就裏,拧眉看著她。他低声说:“嫂子,干啥呢?赶紧走啊!”
郑丽荣摇了下头。
她说:“老四,你做的够多了,这些事……不能再让你扛著了。”
说完,她就绕过他走到胖子面前,伸手拿过了那张借条。
歪七扭八的字,还有几个错別字。
这借条明显是假的,甚至这假都没用心去做。
郑丽荣勾了勾嘴角,把手裏的纸抖得哢哢作响:“胖子,我家的钱和东西都被没收了,你跟我要五万?你咋不上天呢?”
別说她现在根本就没有五万,就算有,也不能给他们。
胖子似乎早料到会如此,狞笑著就朝郑丽荣伸手:“那你就得跟我回去了,我得看著你还钱啊!你家这地方也得押给我,你啥时候把钱还上,我啥时候还给你……”
“啪!”
郑丽荣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开胖子的手腕。
这一巴掌就像点燃捻线的火苗,那些虎视眈眈的豺狼顿时兴奋得红了眼,呼啦一下子就围了上来。
郑丽荣攥著拳头,没管那些人是啥眼神看著自己,而是回身推了老四一把。
“珊珊和小军……你能管就管,管不了你就掐死他俩,我和你大哥都不怨你!”
她知道,自己一个女人,想带著俩孩子跑出去难如登天。换成老四还有点儿可能。
毕竟,这些人不想要两个小崽子,对老四也没兴趣。
郑丽荣的眼底一片灰败。
就在胖子的肥爪子第二次伸向她时,外边突然跑来了三十来个小伙儿。
他们有的拿著菜刀,有的拿著棍子,有的赤手空拳啥也没拿……这些脸,郑丽荣很熟悉,几乎每天都会见到。
“嫂子快走!”
不知道是哪个喊了一句,他们就以悍不畏死的架势冲进了绝对劣势的战团。
郑丽荣怔怔的看著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还没走?
老四拖著郑丽荣的胳膊把她拽走,他把她塞回到屋裏,自己操起个长凳挡在门前,红著眼睛挥舞著凳子,朝不断逼近的家伙们吼著他自己都分辨不出的音节。
屋裏,郑丽荣把两个孩子的脸按到自己怀裏,她的手抖著,看著窗外的乱战,眼底猩红一片。
打斗並未持续太久,不仅因为实力差距悬殊,也因为那些家伙是来打秋风的,並不想蒙受太大的损失。
胖子捡了块石头,砸碎了玻璃。
玻璃碎片划过郑丽荣的脸,留下一道血痕。
胖子吐了口血唾沫,指著郑丽荣说:“三天,三天之內要麽拿钱,要麽把地方给老子腾出来,不然的话,我燉了你的俩崽子!”
他们的身上也大多掛了彩,尤其是那几个墙头草,挨了最狠的揍。
等他们骂骂咧咧的滚了,挨了揍的小伙儿们才一个个腿软跌倒。
他们刚才也是硬撑著,这会儿没了危险,一个个躺在地上喘著粗气,有力气的还不忘指著天吵吵几句三天后照样打这帮狗娘养的。
郑丽荣从包裏翻出仅存的一包钱,分了一半出来,拿著出了门。
老四就坐在他的武器上,靠著墙,朝郑丽荣咧嘴笑了一下。
他的头被打破了,血糊了一脸。
他说:“嫂子,赶紧带俩孩子走,我让兄弟们散了,他们找不到人,也不能把咱咋……这地方,反正也干不下去了,他们爱要就给他们吧……”
老四的眼底闪过一抹泪光。
这地方,是大哥带著他们一点一点儿拚出来的。
给出去……真不甘心啊……
郑丽荣把钱塞到他手裏,低声说:“老四,你先把钱给兄弟们分了,他们能回来……不能让他们白挨打……”
老四还没说话,旁边地上躺著的一个小子说话了:“嫂子,俺们都皮实,挨两下算啥事?你別管俺们了,赶紧带俩孩子走。”
“就是嫂子……別让大哥断了后了……”
“你们赶紧走,別回来了……”
老四看看他们,又看向郑丽荣。
他把钱攥住,朝郑丽荣点了下头:“嫂子,我安顿他们,你们走吧。”
他咳嗽了两声,把火车票掏出来递给郑丽荣。
郑丽荣看著沾了血的火车票,又看看躺了一院子的人,沉默片刻,她缓缓把火车票撕了。
“老四,我去趟兰县,你们好好养伤,在家等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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