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库小说 > 玄幻小说 > 拂世锋 > 章节目录 第50章 紫衣仙童
    第50章紫衣仙童

    长青闻听此言,面上一怔,他下山已有大半年,確实不知道师父受到召请。

    当今皇帝仰慕仙道、欲求长生,自然崇信道门。宫中设集贤殿院,最初是负责缉校经籍,置集贤学士、侍读学士多人,后来也招纳道士,为皇帝演法讲道,备受荣宠,恩赏甚巨,朝廷公卿多与之结交,世人俗称为“仙师”。

    如果达观真人奉召来京,说不定也会在集贤院內有一席之地。长青身为达观真人弟子,若因此蒙受恩荫,自然不必在道举上浪费精力。

    要是放在前段日子,长青或许还会理所应当地应下这等好处。只是如今心境不比往常,来到长安后,长青更希望在道举上证明自己的成就,並非凡事仰仗尊长庇佑。

    而且长青明白,师父达观真人除却精通道法,於兵家学问、治国理政也有独到见解。

    过去达观真人在伏藏宫宣讲道法,或许也存了几分权宜变通,打算在江湖山野养成名望,最终所求恰恰便是获得皇帝召请,然后藉此机会直陈国家制度利弊。

    达观真人这麽做,未来前途难料,长青也不敢肯定当今这位皇帝陛下是否真的虚心纳諫。倘若因言获罪,那长青身为其弟子,估计也討不了好。

    长青忽然明白,师父此前派自己下山远赴西域,或许便是预料到皇帝召请將近,故意將自己引开。万一將来获罪,长青也不会受到太大波及。

    然而世事变化不以人心转移,长青在西域经历一番波折,偏偏又来到了长安。

    “吾师奉陛下召请来京,晚辈不敢妄图恩荫,还是希望参加明年道举。”长青拱手回答。

    紫袍少年略感意外,脸上浮现讚许笑容:“早就听说达观真人秉性高洁、不染俗流,如今看来,传言不虚。”

    长青不敢应声,紫袍少年將举荐书牒放在一旁木盘上,言道:“你既然这麽决定,那我也不阻止。只是这道举能否考过,不光看你有多少学问和能耐。在长安这个地方,有能耐的人多如牛毛。”

    “晚辈明白。”长青答道。

    紫袍少年看了他一阵,还是决定提醒两句:“道举在明年二月,距离现在还有小半年。你趁这段日子,在京畿一带多多拜访豪贵,或唱酬诗赋,或施用道法,如此积累名望,备受瞩目,明年道举自然得中。”

    “多谢前辈教诲。”长青虽然不太乐意,却也明白这就是长安道举的惯例,自己若是一味抱持不諂媚权贵的作风,恐怕明年道举只会一无所获。

    “你既然师承达观真人,经教学问那是不会差的,正一、道德法位信手捻来,若论道法,洞玄法位想来也难不住你。”紫袍少年起身离座,比长青还要矮一头:“不过我想多问一句,你来参加道举,所求为何?”

    长青当即回答说:“晚辈所求乃道化宣行、度人利物。”

    紫袍少年沉默半晌,用略带审视的语气说:“你这话不像出自真心。”

    长青低下头去,好听的场面话他当然会说,甚至让他现场挥毫泼墨,写一篇辞藻华丽的讚道文赋亦无不可。但这位紫袍少年想听的,显然不是这些。

    “晚辈……希望证明自己。”长青说出这话时,也觉得內心有些纠结。

    “证明?向谁证明?”紫袍少年问:“达观真人?应当不是,师长最了解弟子,无需靠一场道举来印证。”

    长青仍是低头不语,紫袍少年失笑一声:“是我过问太多……行了,玄都观已经收到举荐书牒。顺便提醒你一句,道举之时考校法术,若是贪嗜酒色、气机不洁,法术出了差错,谁都帮不了你。”

    “晚辈明白。”长青躬身作揖,隨即告辞离开。

    暗自松了一口气,长青满怀复杂思绪转至殿前,刚抬眼就见到程三五捧著胡饼大吃特吃,塞得两腮高鼓。

    而程三五似有察觉,也正好扭头回望,二人四目对视、一时无语,程三五仿佛做错事般,立刻將剩下胡饼硬生生塞进口中,完全不顾所容极限,恨不得抄起一根臼杵往裏捅。

    长青以手抚额,这下他连骂也骂不出口了。

    “你……这麽快啊。”程三五嘴裏糊裏糊涂:“我还以为……要等好一阵。”..

    此时殿內还有几名道士走过,偶尔投来目光,长青深感羞耻,伸手拽著程三五袖管,快步离开。

    紫袍少年也走了出来,看著远处长青与程三五边吵边闹,微笑摇头,隨即负手漫步,来到玄都观贮藏经书的玉函院,此间静謐安详,往来院落楼阁的道士都尽量放轻步伐,不敢高声言语。院墙角落处放著辟火祛虫的符牌,以免院中经书受火焚虫蛀。

    来到后院库房,这裏存放著玄都观新近搜罗来的经书符图。新到经籍须得经过校验,勘明真偽,或是修补错讹缺损,方能正式录入玉函院的藏书科目。

    然而校验经籍是一份清苦活,需要校验者於精通道门三洞义理,能够从万千纷紜中辨明真传偽作,並將其分门別类。

    有资格做这种事的,通常是经学精深的道门耆老。可惜这些年玄都观负责校验道经的人手,或是仙逝羽化,或是才学不足,使得大量经籍堆积,根本看不过来。

    而此刻库房门扇大开,放在往常,紫袍少年估计会认为这是有窃贼来到,但他此刻却是从容入內,看到一名道人盘坐在地,身穿藏青衣袍,手裏捧著一卷经书,提笔写上蝇头小楷的批注。

    “好你个达观子,居然派你的徒弟来消遣我?”紫袍少年故意站在门口,遮住阳光,不让道人借光看书。

    达观子转身扭头,是一位容貌平平的中年道人,语气略带一丝讥讽味道:“你罗公远是陛下崇信的有道仙师,我区区一介山野闲人,哪裏敢消遣您?”

    “你想说我諂媚权贵,你自己不也是搞终南捷径那套?”

    长青也没能料到,这位紫袍少年就是当代道门有数的高人,凭一手掷杖化桥的本事,令当今陛下推崇备至。

    听罗公远继续说:“只不过如今终南山的隱士都快挤不下了,所以你另辟蹊径,在嵩岳宣讲道法。这麽多年过去,终於学会顺应俗世浊流了?”

    “那你呢?”达观子撑著膝盖站起,他身材高大、肩宽臂长,双手虎口留有老茧,显然是有武艺在身。

    “我怎麽了?”罗公远面容年少,神態语气却十足老成。

    “当年那个麻衣芒鞋行走江湖,执杖悬壶、嬉游人间的漓沅仙童,如今也换上了紫袍玉冠,出入宫禁踞坐大輦,百官公卿见了,都要纷纷下马行礼。”达观子低头俯瞰著对方,眼神中似乎有几分失望:“我哪怕在伏藏宫也听说了,罗仙师施幻术、化月宫,召数百仙娥舞乐助兴,令今上大悦。罗仙师接下来是要做什麽?吮痈舐痔麽?”

    “你的口才一如往昔啊,锋利如剑,毫不留情。”罗公远微微摇头:“佛门不是有一个说法麽?叫做‘先以欲勾牵,后令入佛智’。如今大夏这位皇帝陛下的才学智慧实是极高,若能善加引导,自然苍生收益。若非如此,你为何要来长安?还带了这堆新编书卷?”

    罗公远从角落处提起一个竹篋,內中塞满书卷,隨手拿出一本翻阅,连连摇头:“你说你一个道士,写什麽兵法啊?”

    “持论迂阔、讳言军旅,如此文恬武嬉,乃亡国之兆。”达观子直言道:“而且我这部《太白阴经》非止行军布阵之学,而是会讲到选拔兵士、相马造器这些小事,务求详尽。研习此经哪怕不成名將,也足可守护一方。”

    “我该说你是贪还是蠢?”罗公远將书卷放好,敛起笑容:“掺和军国大事,还要靠著一部兵书培养武將,就算当今皇上能容你,那些边镇大將、勋贵公侯可容不得你。”

    “所以我来找你。”达观子言道:“你不是说当今皇上才智不凡,若能善加引导便苍生收益麽?现在就该你出手了。”

    “这可不是与妖魔斗法廝杀啊。”罗公远轻叹一声,然后又问:“你这徒弟是怎麽回事?他的修为早就能入道籍了,你在伏藏宫肯定没少与达官贵人往来,提一嘴就有人帮你办了。”

    “那是他自己的路,终究要他自己走。”达观子低头垂帘,好似陷入沉思。

    “我观他的容貌气象,莫名有些熟悉。”罗公远抬起一手,正要掐算推演,对面达观子忽然一掌推出,劲力刚猛,库房內中霎时猎猎风生,书卷纸张倏然激扬。

    罗公远反应奇快,剑指一並,精纯道门真气凝作烟霞,轻飘飘地抵上刚猛掌劲,一时间不分轩輊。

    “这是何故?”罗公远挑眉问道。

    “別算,別问,別打听。”达观子双眼甚至没有睁开:“这麽做对你有好处。”

    罗公远默然片刻,隨后深纳一气:“也罢,我不管就是。但你徒弟的死活,我也不会多理,別怪我不顾往日同道情谊。”

    “可以。”达观子收劲撤掌。

    罗公远同样收手,微笑道:“你这招‘广漠决刑’劲力是够了,可还欠缺几分杀伐味道。看来伏藏宫这些年,著实把你过去的杀伐性子磨去不少。”

    “你的‘烟霞万化’倒是越发高深了。”达观子言道:“还童之身筋骨膂力不足,便將道法化入拳脚招式。难怪外界盛传罗仙师最擅长隱形遁甲之法,原来是烟霞覆体的伎俩。”

    “被戳穿就没意思了。”罗公远嘻嘻一笑,真就如外表少年一般,迈著轻快步伐离开库房,临末摆手道:“记得把这堆经书编排好,就算弥补你这几天骗吃骗喝!”

    达观子环顾屋中,两人方才对招,哪怕尽力收敛气劲,照样使得库房內中书页乱翻、积尘飞扬。

    这场面不由得让达观子回忆起昔年几位道友结伴同行、游历江湖之时,罗公远便如顽童一般,率先招惹了妖魔,然后將麻烦扔给其他几人,弄得大家好不狼狈,但依旧深感快意。

    ……

    “返老还童?真有这能耐?”

    西市一间路边酒肆,程三五从店家手中接过一盘胡饼,这胡饼切成上下两层,內中填入豆豉与羊肉,涂抹酥油再烤上一阵,油脂芬芳足以传遍街头巷尾。程三五之前闻到这名为“古楼子”的肉饼香味,嘴角流涎,拉著长青就来到这家酒肆,还等了好一阵才有空座。

    程三五迫不及待地开吃,而长青面前则是一碟杏黄色的蓬饵。这是用黍米捣烂蒸熟成面团,然后加入栗子、红枣做成的糕饼,算是关中一带重阳时节的餐品,甜糯可口、制作方便。

    除此以外,餐案上还有一壶菊花酒,以及一盆已经被程三五喝了大半的羊肉汤饼。

    “紫袍玉冠,这起码是洞真法位的高人,如果再加一件五色袖帔,那便是三洞法师,属於本朝道门最高法位了。”长青捻著一块蓬饵糕迟迟不下口:“虽说前些年也有给入道公主进上清玄都大洞三景之号,但那对於正经修道之人来说算不得数。”

    “你这一串词都把我搞糊涂了,这都啥跟啥啊。”程三五给自己倒了一碗菊花酒,仰头痛饮:“呼——爽快!”

    “你且类比服饰制度就好。”长青解释说:“本朝三品以上著紫,四五品著緋红,六七品著绿、八九品著青,这你总能分清了吧?”

    “明白了!紫袍玉冠,那就是道士裏的大官。”程三五拿起一张古楼子递给长青,对方摆手拒绝,继续说:

    “说是道官亦无不可,只不过就像朝中官吏升迁,要考校为政得失,道门法位迁转也是要看道法修为的。洞真法位对於无知俗人而言,其实与仙人也没太大差別了。今日见到这位道长貌如童子,光凭这一项,洞真法位绝非虚饰。”

    “那他能呼风唤雨吗?”程三五忽然来了兴致,追问道:“与安屈提相比,谁更厉害一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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