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库小说 > 玄幻小说 > 拂世锋 > 章节目录 第89章 不如不见
    第89章不如不见

    “这是安兴社与任令方私下勾结的口供。”

    长安城东北,翊善坊拱辰堡中,阿芙拿出一份卷宗,交给冯公公。

    “安兴社表面上是荆襄一带专走水运的商社,实则乃长江二十八座水陆坞寨联手开创,用来在明面上与官府打交道,刺探消息。”阿芙言道:“安兴社事先派人投靠云亭寨,鼓动这伙贼寇率先动手,以便后发制人,坐收渔翁之利。”

    “但他们都低估了程三五等人。”冯公公翻阅卷宗,冷哼一声:“这些家伙是越发猖狂了,居然敢在长安附近干出这种事。”

    阿芙隨意坐下,笑而不语,她见惯世事变迁,如今大夏表面承平,但內外各处照样暗流涌动,流民逃人甚眾,自然聚成贼寇。也就是长安洛阳这种京都要枢之地,显得太平无事罢了。

    荆楚一带的贼寇,居然敢跨越州县,来到长安附近劫掠财宝,就算没有成功,但也足以证明,眼下形势並不安定。

    內侍省奉命监察天下,可剿除匪患,安顿流民这些事,仍然属於地方州县职责。值得阿芙亲自查办,並將卷宗交给冯公公过目,关键还是在於长安富豪与贼寇勾结。

    “我让人抓了几个安兴社的活口,暂时扣留在渭南县衙,连夜审问。结果天还没亮,任令方就派人找上县令,谎称自己财货遭窃,要求县令严刑查问。”

    阿芙冷笑不止:“我是真没想到,这个任令方的能耐大得惊人,渭南县令居然会听一个商人发号施令,连那些衙役也被买通,用刑时下了重手,直接弄死那几个活口。”

    “任令方不是寻常商人。”冯公公解释说:“其父曾在铸钱监任事,他如今最大的生意,是替少府互市监放贷获利。”

    阿芙眉头一抬,略感意外。少府不属外朝,而是为皇室管理內库财物、负责衣食起居、置办奇珍器玩等一切用度的內朝衙署。少府经手的财物,並不会归入朝廷户部籍册,外朝公卿无权过问。

    “如此说来,前段时日转运至渭南一带的财物,莫非是要送往少府,用於充实內藏库?”阿芙当即了然,如果说四大富豪积敛数百万贯财物,就为了投献给岐王,那耗费也未免过大。

    可如果这批财物最终去向是天子私属的內藏库,那一切就说得过去了。

    冯公公轻抚乌黑眉毛:“宫中六局二十四司,合计数万宫人,另外还有一两千员女官,不提月例钱,光是每日吃穿用度就要多少?陛下若有宠幸,相应赏赐也少不得。至於修造宫室池苑,那又是一大笔开支。上章君觉得,若是陛下向户部伸手要钱,朝中百官公卿会怎麽说?那些读书人的嘴巴可毒著呢!”

    阿芙笑而不语,心想苏望廷这次可真是鬼门关前走了几个来回,要不要把这桩真相告诉他呢?可惜此人太过无趣,跟陆衍一般,满脑子庶务计算。

    “不管怎麽说,这次都辛苦上章君了。”冯公公隨便一句,便算是將任令方的事情揭过,没有让阿芙继续牵涉深入,转而微笑道:“日前上章君来信,说是要从隱龙司处借两部武典?”

    “我需要《六合元章》和《炎风刀谱》。”阿芙坦言真实用意:“我的武学境界已至瓶颈,多年没有进展,你也是知道的。寻常武学典籍对我而言用处不大,倒是这《六合元章》,传说它囊括內外六气之变,贯通一身六合之功,我想借来参详参详。至於《炎风刀谱》,那是用来拉拢程三五的。”

    “此事无妨,祝愿上章君精进不止。”冯公公爽快答应下来。

    內侍省隱龙司网罗天下武学典籍,自然是优中选优,其目的在於培养一批精锐人手。加上內侍省受皇帝重用,可以调动充足的人力物力,以各种秘法丹药提升武学进境,十余年间已是成果不小。

    而《六合元章》是內侍省早年间搜集到的武典,其中內功心法可谓高深博大,若无儒道学问为根基,难有成就。隱龙司的人手剖析梳理过后,將其拆分刪改,以此便於入手修炼。

    但有一件事,阿芙並未明言,她要给程三五的,不止是《炎风刀谱》,也包括未经刪改拆分的《六合元章》。

    ……

    “嗯!好吃!”

    程三五放下汤盆,高声讚赏:“嫂子这一手山煮羊,如果开店迎客,保证生意源源不绝!”

    崇仁坊昆岗院中,苏望廷已把家人接来此间安顿,苏夫人知晓是程三五和长青救出了桂丫头,特地买了几头羊,亲自下厨做了一大锅山煮羊,聊表谢意。

    苏夫人受此恭维,止不住笑道:“程家兄弟真会夸人,我这种乡下妇人,哪裏敢跟长安的名厨比?来,我再给你添一碗!”

    就见苏夫人从锅中舀出泛白汤汁,羊肉被燉煮得软烂,汤水上飘著油花,大块芦菔好似白玉一般,蘸点豆酱,滋味更足。程三五连吃三盆犹嫌不够,苏家眾人见了,无不惊叹其胃口深广。

    一旁长青则是慢条斯理,见他放下调羹,称讚道:“苏夫人的山煮羊不仅滋味上佳,更难得搭配有道。羊肉大热,芦菔温平,在寒冬时节食用,能助人生发阳气,驱寒温肌。明日冬至,正是天地间一阳生,理应品嚐此味。”

    “被你们这麽一夸,我都想开一家专卖山煮羊的店肆了。”此时传来苏望廷的声音,他刚从外面回转。

    “老苏,伱要是再迟一些,那锅山煮羊我就全吃光了!”程三五叼著一块羊肉说。

    “你要是嫌不够,那就再煮一锅。”苏望廷痛快挥手,如今他家人平安团聚,又兼事业有成,难掩喜悦之情。

    与家人说笑一轮,苏望廷单独叫上长青,把他带到偏间交谈。

    “辅之兄有何要事?”长青问道。

    “我先前向你隱瞒了一件事,如今不得不说。”苏望廷正色道:“陆相要我把你带去相府。”

    长青眉头一皱,深深呼吸、按捺心绪,没有当场发作,平静问道:“如此迫切,莫非是要赶在冬至之前见面?”

    “是。”苏望廷略感惭愧。

    “他找我,要做什麽?”长青语气生冷。

    苏望廷低头不答,长青自嘲一笑:“不说我也知道,是为了与我相认,对不对?我师父明天就要进宫,这个消息早已人尽皆知,如果趁此时对外声明我就是陆相之子,那先前向我多有供送的豪商,往后也会不遗余力地结交討好。

    “而陆相也能藉此机会,查明国內商贾形势。谁可以笼络合作,谁要被清理扫除,局势尽在掌握。他真是……无时无刻不在算计,连我与他相见的时机,都被当成拨弄局面的棋子!”

    长青越说越恼,苏望廷不敢接话,因为他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了。

    实际上在救回桂丫头后,关於消灭贼寇一事,苏望廷等人对外完全可以推脱说一无所知,任由阿芙为首的內侍省去处理就好。

    但苏望廷洞悉了陆相用心,他便顺水推舟,將长青捧到备受瞩目的位置。此举既是对长青出力救人的感激,也是身为陆相门生的默契。

    一个籍籍无名、未得籙书的道门青年,有必要刻意安排在冬至前与陆相见面吗?

    正如长青所言,陆相几乎把一切都算到了,可如此一来,父子之间还有什麽情分可言?

    在苏望廷看来,父慈子孝本是一体,陆相早年拋弃长青母子,双方形同陌路,从此不相往来才是最好。只是陆相行事,一向算无遗计,但凡有一丝一毫可堪利用,都要用到极处。或许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够为大夏推行新政。

    长青如今也明白过来,自己能够在短短时日间,受长安四豪与岐王赏识,这本就是苏望廷大力经营的结果,仅凭自己,哪裏能轻易攀上这等高度?

    而且自己广受青睞,关键也在於师父即將入宫面圣,这一切都不是长青自己努力的结果,他依旧是活在尊长庇荫护佑之下。

    “我跟你去就是了。”长青没有在苏望廷面前发怒,他很清楚对方也只是奉命办事,自己不应苛责。

    二人牵马准备出门,程三五得知他们要前往相府,也主动跟了过来。

    “老程,你跟来做什麽?”苏望廷言道:“陆相找我们问话,你进不去的。”

    “那我不进去,就在外面等著。”程三五叉著腰,一副誌得意满的模样:“要是没有我,你们可成不了事!”

    程三五犯下河阳血案,就算至今没有明確通缉,但苏望廷並不希望他跟官府走得太近。尤其陆相应当知晓血案凶手就是程三五,把他带到相府,岂不是给陆相添堵麽?

    苏望廷正要劝阻,长青淡然道:“带上他吧。”

    “嘿嘿!”程三五吹哨唤来枣红大马,嘴上还说道:“要是没我罩著你,只怕相府的看门伙计都要欺负你呢!”

    话虽这麽说,可是等三人来到相府门前,就有管家主动上前迎候,府门內外守卫肃然,两班婢仆罗列左右,完全是接待贵客的排场。

    方才还一副自以为是的程三五,此刻却缩头缩脑,颇为尷尬地摸摸鼻子。

    “你怕了?”反倒是长青,神色如常,既无愤怒也无惧怕。

    “这……毕竟是大人物的宅子嘛。”程三五压低声音,唯恐惊动別人一般。

    一行三人跟著管家来到待客厅,苏望廷看著空荡荡的座椅,不禁感叹。平日裏求著拜见陆相的人不知凡几,光是为了处理公务,长安各个衙署的人手都会齐聚此地,等待陆相接见。

    然而今日此处却不见一人,显然是为了与长青相见做好准备。

    “二位客人在此稍候。”管家对程三五与苏望廷说了一句,然后望向长青:“公子请隨我来。”

    长青默然不语,穿过几重庭院,最后来到一间书房外,门扇打开,管家朝內拱手:“相爷,公子已经带来了。”

    “嗯。”屋內之人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似乎还在关心別处,过了一阵才说:“你退下吧。”

    管家躬身而退,长青站在屋外,迟迟未得召唤。按理来说,自己无论出於什麽身份,都不应贸然闯入宅第主人的书房,但他此刻忍无可忍,径直迈步跨过门槛。

    雕花门扇后是一面屏风,可见书房主人偏好气息通畅,又不愿外人能直窥屋中情形。

    绕过屏风,首先映入眼帘的连排柜架书橱,柜顶將將要触及房梁,格架內中塞满了书籍经卷,几乎没有留下多余空隙。

    而即便如此,屋中地面、桌案上仍是堆满了书册,屏风背面也悬掛著来自全国各地的奏报。

    长青自詡博览群书,可是来到这间书房,还是头一回生出微渺之感,几乎要被眼前书海压得无法呼吸。

    “你来了?”书案后方传出一道声音,长青这才发现那个被书山遮掩的老人,对方甚至没有多余功夫抬头望向自己,伏案埋首、奋笔疾书,隨口言道:

    “明日冬至,朝廷各府衙將歇假七天,我还有许多公务要提前安排,你要说什麽就说吧。”

    长青见他如此忽视自己,胸中怒火狂燃,咬牙切齿道:“这就是你要的相认?”

    “我已经把你的名字列入平阳陆氏的谱牒,將来我死了,你自有一份家产可以继承。”陆相平淡道。

    “你以为我是为了权位富贵而来的吗?!”长青厉声道:“当年你拋弃了我们母子二人,如今得知我声名在外,却急不可耐地唤来相认,天底下没有人比你更虚偽!”

    陆相没有答话,起身到柜架上寻找书卷,根本没將长青放在眼裏,似乎他只是一道虚幻不实的影子。

    “你为什麽不说话?!”长青喝问道。

    “我觉得没什麽好说的。”陆相抽出一份簿册,迅速翻阅,同时说:“我不关心你是怎麽想的,只要世人知晓你是我儿子就足够了。”

    长青听到这话,耳中一阵刺鸣。与眼前这人重逢的场面,他想象过无数次,自己或是斥责或是谩骂,眼前这人则是用尽口舌之才狡辩到底,最后只得饮恨败服。

    然而他没料到,这人早已冷漠得不可理喻,过往短暂情分完全是不值一提。自己的不甘与仇恨,全数落在空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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