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羡如一惊，总觉得这样的洛璨很有几分像傅晢。
洛璨自她手中取过兔子花灯。
周羡如回过神来，唇角轻蔑的翘了翘，都知道洛璨怕傅晢，夺了灯又怎样？她还能耍什么花招不成？
其实，她并不稀罕这花灯，只不过是想杀杀洛璨的威风罢了，且听婢女说这灯是傅晢让人做的，若能拿回去放着，自然也好。
她才想到这处，便听“啪”一声脆响。
是洛璨将花灯摔在了地上。
她身娇体弱没多大力气，那花灯倒也不曾四分五裂，落在地上滚了两圈，似乎是有筋骨断了，成了个歪歪扭扭的破花灯。
洛璨也不多言，抬步便走。
“你去哪？”傅晢嗓音清冽。
“我回家不行么？”洛璨回头，抿着柔嫩的唇瓣，漆黑的凤眸中藏着倔强。
“功课做完了？”傅晢淡漠的问。
洛璨僵在那处不言语。
“殿下，洛姑娘，你们别因为这点小事闹的不快。
这事是我不好，我不该擅自动洛姑娘的东西，我给洛姑娘赔罪了。”周羡如露出一脸的歉意，落落大方的朝着洛璨一福。
“嗯。”洛璨垂着鸦青色长睫，不闪不避，生生受了她的礼：“这是你该赔的。”
“洛璨！”傅晢微微严厉：“进去。”
洛璨抿着小嘴，不情不愿的进书房去了。
“殿下……”周羡如往前一步，看着洛璨进书房去了：“洛姑娘是不肯原谅我吗？不然，我再进去与她……”
“下去，下回有课业让守门的下人拿进来，内殿是书房要地，等闲人不得入内。”傅晢利落的交代罢了，转身也进书房去了。
“是。”周羡如口中应了，杏眼之中却满是不甘。
书房要地，洛璨能进？不过是仗着在东宫年代长而已，她也不是做不到。
书房内。
洛璨靠着自己的小书案，垂着小脑袋，小脸白净剔透，卷翘的鸦青长睫覆下，眼尾泛红，柔嫩的唇瓣委屈的轻抿着，怔怔出神。
傅晢果真是半分也不在意她的，周羡如来东宫这么大的事，不曾知会她半句，方才周羡如抢她的兔子灯，他也不曾有半句相帮。
“过来。”傅晢开口。
洛璨回过神来，起身走到书案边，垂眸低头站着，无精打采的，像只打了败仗的小猫儿。
“于人前，当如何？”傅晢翻着公文问她。
“于人前，当收敛心神，喜怒不形于色。”洛璨老老实实的回。
“你做到了？”傅晢抬眸，扫了她一眼。
“没有。”洛璨知道他说的是方才之事。
傅晢合上公文，另取了一本展开，口中道：“下回若再如此沉不住气，打手心。”
“是。”洛璨不敢造次，乖乖应下。
“去做功课。”傅晢吩咐。
洛璨回到书案边，提起笔。
待她做完功课，外头已是夕阳西下了。
出了内殿，便见周羡如迎面而来。
洛璨轻蹙黛眉，脚下一转，进了园子，沿着弯曲的莲塘，打算从园子绕着出去。
“洛姑娘，你躲着我做什么？”周羡如却跟了上去。
“你有事？”洛璨心里实在是不痛快，没什么耐心与她虚与委蛇。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请教洛姑娘，太子殿下给我取的这个小字，可还合适？”周羡如说着，将帕子上绣的字展给她瞧。
洛璨微一抬眸，便瞧见两个绣的精巧的“若”字。
若若，傅晢起的吗？
倒是好听。
她不禁想起十岁那年，她曾闹着傅晢给她起小字。
傅晢只是板着脸叫她“不许胡闹”。
如今到了周羡如这，还挺干脆的。
她垂眸，鸦青长睫覆下，漆黑如黑曜石般的眸子黯了黯，到底是不同了。
“洛姑娘怎么不说话？”周羡如含笑问，杏眼之中得意几乎藏不住。
洛璨算个什么东西？
父亲不过是个从五品的小官儿，上不得台面。
“周姑娘喜欢便好。”洛璨想起傅晢方才在书房对她的教导，弯起凤眸，朝周羡如笑了笑。
周羡如见她还笑的出来，目光不由沉了沉。
洛璨继续往前走。
周羡如亦步亦趋的跟着她。
“周姑娘还有事？”洛璨蹙眉。
她便是涵养再好，也经不住这样挑衅，更何况，她本就不是什么好性子之人。
“也没什么，边走边说。”周羡如指了指前头。
洛璨轻轻吸了一口气，忍住了心中的恼怒，若不是怕傅晢责罚，她这会儿便已然翻脸了。
“洛姑娘，你在东宫多年，我不过才来了两日。”周羡如露出一脸的诚挚：“我有许多不懂的地方，往后少不得请你指教，你可……哎呀！”
洛璨耐着性子想等她说完，再回绝，然后赶紧躲远些。
可不料周羡如话说了一半，人猛地往前一冲，一下撞在她身上，两人一前一后，双双跌入莲塘中。
这才初春，河水冰寒刺骨，洛璨沉入水中，叫冷水一激不由打了个寒颤。
不过，她倒不大慌张，她是会凫水的。
五岁之后的每个夏日，傅晢都会带她去温泉行宫练凫水。
小时候的她害怕极了，不敢下水，更不敢叫水淹过脑袋，每回都要坐在水边哭半天。
傅晢待她严厉的很，她不肯下水，便要挨手心，半分也不容情。
即使如此，她也到七岁那年，才敢独自一人凫水。
后来练了几年，到如今已然算是炉火纯青了。
落入水中之后，她足下微微一蹬，便要凫上去。
便在此时，她察觉到一只手拽住了她的腰带，用力的将她往水底带。
耳边传来周羡如急切的嗓音：“洛姑娘，你别怕……我救你上去……”
洛璨一下明了，方才她还以为周羡如是脚下滑了，不慎推到她。
眼下才知，周羡如就是故意的。
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她不再往上凫，两手胡乱挥舞，打开了周羡如揪着她的手，一把抓住周羡如的发丝猛地往下一摁，自个儿则借力浮上水面，口中喊道：“救命……我……不会……”
趁机吸了一口气，又沉了下去。
周羡如呛了一大口水，见她四肢胡乱挥舞，毫无章法，不疑有他，再次伸手去拖她。
她自来便瞧洛璨娇娇软软的一直跟着傅晢，十分不顺眼，今儿个就是打定主意，仗着自己会凫水，要将洛璨好好淹一淹，再冻个半死。
都知道洛璨体弱，要是上岸后能直接病死那更好了。
左右她也掉下水了，到时候咬死是不小心脚下滑了便可，就算太子殿下问责也不怕。
洛璨瞧她再次伸手来，装作胡乱扑腾无意中躲过，两手抱住她的腰，将她往水下拖去。
周羡如起先还不怕，只扭着身子，想要挣脱洛璨的手。
可后来，她气息不够了，下意识的张开了嘴巴，大量的河水往她口中猛灌，她彻底慌了，挥舞着四肢拼命挣扎。
洛璨见她似乎有些吃不消了，手下便微微松开了些，足下轻蹬，悄悄换了一口气。
随后，周羡如也浮上了水面，她长大嘴巴，拼命吸气。
可不过才吸了半口，便又叫洛璨一把扯进了水中，又灌了满满一大口的河水。
如此，洛璨来回折腾了她三四回，见她像是遭不住了，这才松开手。
而她自个儿，本就体弱，河水又寒凉，这样折腾几番，也就没什么力气了，足下一蹬，平浮在了水面上。
两人在水中，时辰似乎极为漫长，但实则也不过才不到半刻钟罢了。
“快，快救姑娘！”
两人的婢女在岸上急的团团转，却没有人下水。
周羡如的婢女是知道自家姑娘想做什么，故意不救。
洛璨的婢女们则是真的不会凫水，已然慌的去内殿叫人了。
此地离内殿不远，傅晢很快便闻声而来。
他扯了大氅，跃入水中。
洛璨眼睁睁看着他先将周羡如拉到了岸边，才朝着她游来。
她眼中心中皆是一片酸涩，分不清自己脸上到底是水珠还是泪珠。
傅晢一手揽着她纤细的腰，带着她上了岸。
无怠忙递过大氅，傅晢接过，给她披上，便俯身去查看周羡如的情形。
“按压胸口。”他冷静的吩咐周羡如的婢女。
洛璨发丝贴在额前，小脸冻的一片苍白，浑身瑟瑟发抖，看他心神都在周羡如身上，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抿着乌青的唇瓣，将身上的大氅丢在了地上，转身便走。
“殿下，姑娘走了……”无怠忍不住提醒。
“拦住她。”傅晢吩咐：“继续按！”
周羡如在婢女的按压下吐出不少水来，却还是不曾苏醒。
“姑娘，这样冷的天儿，您身子遭不住的……”无怠赶上去，挡在洛璨面前，赔着笑脸：“不如先随小的去用热水泡一……”
“走开。”洛璨绕过他，足下不停。
傅晢要陪周羡如，尽管陪着好了，又何必叫无怠来敷衍她？
她又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
“姑娘……”无怠既不敢走开，又不敢回去，只好一路跟着她。
他是一步三回头。
好在没走多远，他就瞧见自家殿下拿着大氅大踏步来了。
傅晢不由分说，抬手将大氅裹在洛璨身上，俯身一把抱起，转身往寝殿方向去。
“放开我，我不要你管！”洛璨揪着他衣襟拼命挣扎。
奈何她方才在水中耗费了体力，这点挣扎在傅晢来说，几乎可以忽略。
傅晢不理会她，吩咐无怠：“让人将周羡如抬回院子去，请个大夫。”
“是。”无怠忙吩咐了下去。
进了寝殿，屏风后的浴桶中，早已有人预备好了热水，
傅晢俯身，将洛璨连人带衣裳丢进热水中。
“我不用你管，我要回家。”洛璨才落入水中便一个翻身，翻到桶沿上往外爬。
“不许胡闹！”傅晢捉住她，又将她丢入水中。
“哗啦”一声，溅的满地都是水。
洛璨不屈不挠，又从浴桶另一侧往外爬，这东宫，她说什么也不待了。
傅晢冷着脸，抬腿跨入浴桶中，一把将她自桶沿上拉了下来。
洛璨却还是不肯安分，挣扎的越发激烈，桶里的水又洒出去不少。
傅晢干脆一把将她捞入怀中，连带着她一道坐在水里，牢牢禁锢着她。
洛璨挣扎不开，张着小嘴喘息，因着热水还有使了力气的缘故，她小脸上有了几分红润，沾着水珠更显莹白剔透，鸦青长发湿漉漉的一片凌乱，好像一只被迫洗浴随时想逃跑的小猫儿。
“你松开，我透不过气了……”她觉得胸口闷的很。
傅晢手下放松了些，却还是没有彻底松手。
洛璨没了挣扎的力气，静静偎在他胸膛处，微微喘息。
两人衣裳都湿透了，紧紧贴在一起，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傅晢的耳尖悄悄红了。
洛璨有了些力气，便忍不住动了动，想挣脱他的怀抱。
“别乱动。”傅晢一向淡漠的脸迅速染上了一层薄红，微微往后让了让。
“请殿下松开，我不跑。”洛璨推了他一下，语气生疏极了。
似乎是在八九岁之后吧，傅晢就没有这样抱过她了。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留恋他温暖的怀抱，有多喜欢他身上的冷甜香气。
但傅晢心里没有她呀，方才在莲塘中的举动说明了一切，才来了两日的周羡如都比她重要。
就算她没脸没皮，也要顾及靖安侯府的脸面的，傅晢不是她该留恋的。
傅晢缓缓放开了她。
洛璨坐到了他对面，侧过小脑袋，黑黝黝的眸子湿漉漉的不肯望他，柔嫩的唇瓣轻抿，粉白修长的脖颈尽露，无辜却更诱人，好似春日枝头开的正好的海棠花儿，惹人流连。
傅晢移开目光，自水中起身，唤了婢女进来伺候。
洛璨不看他，也不言语。
婢女们进来换了热水，伺候她沐了浴，待她擦干头发出来时，傅晢已然换上了一身中衣，靠在床头看书了。
洛璨觉得身上热的难受，脑子昏昏沉沉的，脚下也一阵虚浮，扶着软塌站了一会儿，转过小脸朝着傅晢道：“殿下，我先回去了。”
她本想同傅晢将话说清楚，但身子似乎支撑不住了，下回吧。
“过来。”傅晢没有抬头。
洛璨缓缓走过去，垂眉敛目，瞧着乖巧至极：“殿下还有事？”
傅晢自书中抬眸，微微皱眉，抬手探她额头。
洛璨却往后躲了躲，却险些栽倒。
傅晢丢开书，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奶香夹杂着蜜桃的甜香气扑鼻而来。
她身上的甜香气平日都是淡淡的，一发热便会变得浓郁。
他微微皱眉，大手覆上她的额头，看向无怠：“徐景还未到？”
徐景是太医院院正，洛璨的身子，打小是他调理的。
“应当快了。”无怠低头，小心翼翼的回。
“派人去催。”傅晢淡声吩咐，眸中隐着担忧。
“放开我。”洛璨抬起小手，绵软无力的推了他一下，小脸泛起病态的酡红，漆黑的眸子泛起淡淡的雾气，迷蒙的望着他：“傅晢……我再不要你管了……”
傅晢垂眸看她，抿着唇一言不发。
洛璨凤眸微阖，口中仍然小声却固执地道：“我要同你……一刀两断……去，去宫里……了断……”
傅晢的眸色更冷冽了些。
无怠看着自家殿下越发迫人的气势，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好在此时，徐景叫侍卫架着，匆匆来了。
傅晢侧过身，想将洛璨安置在床上。
哪知方才还喊着要与他“一刀两断”的人，这会儿却两手死死拽着他衣襟不肯松开。
“殿下抱着姑娘也无妨的。”徐景开口。
傅晢抱着洛璨坐正了身子，面上一片端肃，耳尖却又禁不住悄悄红了。
徐景伸出手，搭在了洛璨的脉搏上，口中询问：“姑娘受凉了？”
“落水了。”傅晢回。
“怎么这么不小心。”徐景皱眉：“这样的天儿，便是寻常人，落水也遭不住，更莫要说姑娘身子骨本就弱了。”
傅晢抿唇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