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溏溏，你说我们……”
“先不和你说了，我这有点事，回聊。”
没等乔顾成说完，许溏溏就飞速挂断了电话。
不是她不愿听对方说下去，而是她现在真遇到点事。
从上楼开始，她就感觉身后有人跟着她。
在漆黑的楼梯间里，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虽然很小，但仍然难以忽略。
不会吧？这可是单位宿舍啊。
难不成真有人胆子这么大尾随她？
许溏溏突然有些慌了。
她一个人到外地上班，人生地不熟的，要是真遇到点事……
还好她眼疾手快，三两步就藏进了转角处，靠在楼层走廊的墙壁上，侧脸聆听身后的动静。
果不其然，等她步子停了，楼下的声音又出现了。一顿一顿的，磨在混凝土浇筑的阶梯上沙沙作响，听上去有些毛骨悚然。
许溏溏心里打着鼓，等脚步声离得越来越近，她转头在走廊阳台上取了支花盆捧在怀里，侧耳注意楼梯台阶上快要抵近的声音。
等身后那人一只脚踏了上来，许溏溏才“喝”一声一脚蹬了上去控制住，举着花盆就往其头上砸。
声控灯在她的尖叫声下亮了起来。
“看我不砸死你这个跟踪狂！”
眼见花盆即将坠下，灯光将那人的脸给照映出来。许溏溏双眼一瞪，手上的动作顿时收回，花盆勉强在对方脑门处停滞了下来。
花盆下方，站在台阶下的谢晴阳一手举着手机处理文件，一手揣兜，眼睛睁得老大，有些惊悚地盯着面前“杀气腾腾”的许溏溏。
“谢科长？”
许溏溏一眼就认出了对方，还好有着长期玩音游锻炼出来的反应力，收得够快。
谢晴阳听见唤声，伸出手指移开面前差点让他脑门开花的花盆。
“怎么？在单位受了气，这么快就找我出气来了？”
许溏溏赔笑道：“我哪敢啊，听见身后有动静，还以为是被谁跟踪了呢，还好是你，吓死我了。”
许溏溏刚准备把花盆放下，又忽然想到什么，再次将花盆护在身前，警惕看向对方：“不对啊，谢科长你跟踪我干什么？”
谢晴阳嘴角抽了抽，懒得和她多说，指了指楼上说：“我住你楼上。”
“不是吧，谢科长您这么大年纪了也住单位宿舍？”许溏溏口出狂言，着重强调了“您这么大年纪”这几个字。
谢晴阳表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说：“第一，这单位宿舍只要是还没成家的都可以住。”
他将手机揣回了兜中，继续说：“第二，我只比你大两岁。”
“哦对，差点忘了，谢科长您年轻有为。”许溏溏笑道，双手作出恭送状，“那您上去吧，我就不送了，请。”
谢晴阳脸色仍然那么难看，也不动。
“怎么了？”许溏溏问：“谢科长您怎么不走？”
谢晴阳伸出手向下指了指，幽怨地对着她说：“脚。”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许溏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脚还踩在对方脚尖上呢，连忙松开了卯足了劲的脚后跟。
可惜皮鞋前端已经被她踩凹陷下去了。
谢晴阳看了眼许溏溏，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科长慢走。”
许溏溏在后面挥着手，等对方消失在楼梯转角处才吐着舌头回了自己宿舍。
虽说她那脚是无意的，但不知为何看着谢晴阳吃瘪的表情总觉得解了不少气。听着楼上传来的开门声，许溏溏越发觉得好笑。
只是谢晴阳不是说这天泉市是他的老家吗？怎么会沦落到住集体宿舍。
谁管他呢，说不准就是一个字，抠。
许溏溏一想起今天碰见他在山寨烤肉店里相亲就觉得搞笑。
抠成这样，难怪相不成。
-后面几天科室里终于消停了，许溏溏作为职场新人也逐渐被带上了手。
谢晴阳没怎么刻意为难，许溏溏也没怎么犯错，倒也相安无事。
科室里的谢晴阳与那日在外面遇见时差别很大，虽然也算是神采奕奕，但更像个没有情感的工作机器。
忙起来时，可以饭都不去吃，也不知道他是靠什么驱动的。
“下轮供地计划就是这些地块，我分下任务吧。”谢晴阳用马克笔在黑板上圈了个地块编号：“这块地赵叔您来做供地方案。”
“好。”赵叔应了下来。
谢晴阳又依次圈了几笔：“这些，刘青和张轩瑞，你们自己分。”
“好勒。”“好的。”两人回答。
许溏溏等了好半天，都没等到自己的名字，连忙指了指自己问：“科长，那我呢？我做哪一块。”
“你？”谢晴阳视线在黑板上扫了一圈，最终在最角落处找了个编号圈起来，“这块，不懂的问他们俩。”
“好嘞。”
一听见自己有份，许溏溏兴奋地抄下了分给自己的地块号。
“B0005？”许溏溏转过头朝着刘青问：“我的地块号怎么比你们都要靠前一些，越靠前越重要哇？”
“某个方面来说，是挺重要的，”张轩瑞凑过来打趣道：“越靠前说明年头越长，越卖不出去。”
“卖不出去？”许溏溏诧异。
张轩瑞笑道：“这块地都流拍好多年了，每次供地方案里都有它，每次都没人竞拍。”
许溏溏嘴巴长得老大：“啊？”
刘青解释道：“面积小、单价高，周边也没配套设施，的确没什么竞争力。”
“那干嘛还让我做方案。”许溏溏无语，还以为自己捡了个宝，没想到捡了个没人要的地块。
刘青听出她失望的语气，说：“别灰心，这块地都挂在台账上七八年了，我和张轩瑞都做过方案。一般新人来都是从这块地开始做起的，就没想卖出去，全当练手了。”
感情这块地资历比他们几人都还老呢？
“谁说卖不出去？”许溏溏来了精神，拍了拍胸脯，“说不准这块老骨头就在我手里高价出让。”
一旁的赵叔不屑地“嘁”了声，没搭理她。
“溏溏，你还是看看这块地的资料再说吧。”刘青说完又小声补充一句：“你如果真把这块地出让了，那还挺厉害的。这块地挂在台账上，就连谢科长都没辙。”
“就他？”许溏溏偷瞥了眼专注翻稿子的谢晴阳，朝刘青说：“那正好让他好好看看我的实力。”
“加油。”刘青朝她举拳。
许溏溏当即调阅了存量土地的相关资料，准备对自己那块B0005号地块分析下价值潜力，可刚翻开现场图片，就差点两眼一黑。
她认识这个熟悉的地貌。
刚穿隧道出来时，那杂草丛生如门神的两块荒地。
更要命的是，她这B0005号地块，是夹在那两块荒地中央的三角板。
如同山坳顶上的哨岗。
方方正正的三角形，山脚边缘又不临路，杜绝了一切可开发利用的可能性。
B开头的编号，意味着她这宗地块是商业性质。
谁会在荒无人烟的地方买一宗商业地块？修什么？修个灯塔照亮世界的美？
许溏溏无语。
这种面积又小的地块，不具备任何融资价值，地方平台公司更不会介入进来兜底，难怪不得要烂在锅里。
许溏溏翻着资料，越翻越觉得哑口无言。
她堂堂清大研究生，竟然在这宗地上找不到任何的商业价值。
“有办法了！”
她一拍桌子，喝叫一声。
刘青和张轩瑞应声抬起头来。
“溏溏？有想法了？准备以什么为卖点呢？”
许溏溏合上资料，信誓旦旦地说：“你们看这块三角板地形，高程够高，周围又没有遮挡物，修建个停机坪是不是再合适不过了？”
刘青：“……”
张轩瑞：“……”
“不合适吗？”许溏溏瞧见两人不为所动。
张轩瑞咳嗽了声说：“倒也不是不合适，只是……机从何来？”
“有没有一种可能，”刘青接下他的话，“天泉市根本没有飞机。”
许溏溏一门心思扑在供地方案的编制和跟进上，接连小半个月，也终于在单位里混了个脸熟。
说来也神奇，不论是在食堂还是电梯，只要她一介绍自己是土地开发利用科的新人，那不论对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那开口的第一句必定是“利用科啊？我知道，你们科长谢晴阳怎么怎么……”。
栩栩如生的一个活在别人口中的传奇人物。
直到现在，许溏溏连单位的人都还没认全，反而被‘谢晴阳’这三个字疯狂洗脑。
真是魔性。
这天将近中午，许溏溏被上次下班时遇见的胡主任约谈了，她有些好奇，在业务上她们没有任何往来，为何要找她谈话。
胡主任见她一进办公室就笑道：“许溏溏，快来快来。”
“胡主任您好。”
许溏溏打了个招呼大大方方地坐到她对面的沙发上。
对方拐着弯子对她嘘寒问暖，“最近工作怎么样啊？”“生活上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啊？”这一系列问题之后，最终还是抛出了核心问题。
“溏溏，你家里都是做什么的啊？”胡主任抿了一口茶道。
许溏溏不加掩饰道：“在省城做些小生意的。”
“不错、不错，”胡主任脸上笑出雏菊，“你也知道，我是单位里分管工会的，对干部职工的人生大事最为上心。”
听她说完，许溏溏立马反应过来这次谈话的目的。
难不成……
胡主任继续说：“你们女孩子家家和男孩不一样，最好的年纪一晃就过了，一定要珍惜。对了，我有个亲戚的儿子挺不错的，比你大五岁，待会下班要不要见上一面？”
“胡主任，不麻烦……”许溏溏哪有心思去相亲，她正愁手里那块地怎么卖出去呢。
胡主任不等她说完立马道：“哪里在麻烦。放心，不是最优秀的我怎么好意思跟你介绍。他家里也是做生意的，市区有好几套房，在你们省城也有房产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胡主任。”许溏溏莞尔一笑，“我最近实在忙不过来，要不然以后再说吧？”
胡主任伸出手义正词严道：“哎呀，你们这些小青年怎么就这么抵触相亲呢？你们现在的社交圈子太小了，不相亲怎么找得到合适的，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
说完还激奋地补充一句：“你可千万别和你们科长学。”
谢晴阳？
看来他也没被少介绍过对象。
“胡主任，还是算了吧，我暂时还没有这方面的想法。”许溏溏说完刚想站起身来，又被胡主任给拽了回去。
“我看啊，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脸皮太薄。算了，这事还是要靠我这工会主任定，下班我让他到时候来接你，你们一起去吃个晚饭。”
“这……”许溏溏面露难色。
胡主任脸色一变，笑容收回去垮了下来：“吃个饭又不少两斤肉，你怕什么？”
见对方态度不容拒绝，许溏溏无奈，只好应了下来。
“那好，谢谢您了。”
胡主任这才破冰而笑，“行，那你忙去吧。我一看你们俩就很登对，说不准真有缘分。”
走出对方的办公室，许溏溏这才理解谢晴阳相亲时候的感触。
领导介绍的人，非得让你见上一面，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这种事，也不知道谢晴阳经历过多少次了。
回到办公室，张轩瑞立马凑了上来。
“许溏溏，胡主任是不是要给你介绍对象？”
刘青同情地和她对视一眼。
张轩瑞见她不说话，追问道：“是哪一个？隔壁单位的，还是做生意的？”
许溏溏只想赶紧将他打发走，“说是做生意的。”
“哟，”张轩瑞似笑非笑地打量她一眼，“那胡主任是把压箱底的宝贝都祭出来了。”
“怎么，你也认识？”许溏溏转头。
张轩瑞：“认识啊，是不是家里几套房，在省会也有房那个？”
许溏溏无奈，怎么这的人都用家里几套房来衡量一个人。
有些土，但务实。
张轩瑞还想说什么，一声不吭的谢晴阳敲响红木桌面，“张轩瑞，去四楼把宗地的矢量数据拷回来。”
“好的。”张轩瑞转身接过硬盘，出门之前还朝许溏溏挤眉弄眼。
“一边玩去。”许溏溏懒得搭理他，又重新将她埋进电脑屏幕专心工作。
忽然感觉到旁边一股目光扫来，许溏溏侧过头，和谢晴阳的眼神迫不及防地撞在一起。
“科长，有事吗？”
谢晴阳看了她一眼，道：“你方案做得怎么样？”
许溏溏放下鼠标汇报：“规划指标、坐标范围都核实过了，‘净地’情况也查验过，土地补偿费和青苗补偿费兑付已清算。方案最后校核过了，底价评估报告也在送过来的路上，赶上明天的拍卖期肯定是没问题的。”
谢晴阳点了点头，说：“宗地现场你去看过了吗？”
许溏溏愣了下，赶紧翻阅遍工作手册，解释道：“这供地流程里没有这个环节啊，我在卫片影像和图片资料上都看过土地现貌了。”
谢晴阳没有多说，移开视线便不再说话了。
刘青的声音小声从对面传来：“溏溏，你最好还是去现场踏勘下，卫片和影像资料都是很久以前的，在时效性上来说不是特别准确。”
“这样啊，好。”许溏溏应下。
下午她就去宗地现场走了遍，和她在卫片影像上看到的并无太大差别，仍然是一副杂草丛生的样子。
真不知道谁会在这买地。
刚回单位，楼下一辆崭新的银色捷豹跑车拉风地停在大门口，引得旁边不少路人探头看来。
一名肉墩墩的泰山型选手站在跑车旁边，正用斜刘海凹出一个造型举着手机和跑车自拍。
许溏溏心头冒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埋着头准备上楼，刚出现在那尊泰山的视野里，就被对方给叫住了。
“许溏溏？”
泰山小跑过来，对着她嬉皮笑脸。
许溏溏心中一颤，抬头佯装出笑容道：“您好。”
那泰山眼前一亮，脸上的横肉都差点不受控制地乱飞，连忙说：“我是胡主任介绍的，徐飞飞。”
许溏溏探了眼，心想您这体型想要飞起来怕是难度有些大。
“您……是怎么认出我的？”
徐飞飞指了指手机道：“胡主任把你的证件照发给我了，我这人对美女天生敏感，看一眼就忘不掉了，嘿嘿。”
“时间也差不多了，那咱们走吧，我订了市里最好的餐厅。”徐飞飞拉开跑车的车门。
许溏溏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时针刚好走到五点的位置。
压着心中的不适，许溏溏朝对方笑了笑，坐进了副驾驶。
徐飞飞绕过车头跑回去，一屁.股坐到驾驶位，车里呈波浪线晃动两下。
“坐过跑车吗？是四缸的。”
“……没。”许溏溏汗颜，还真没坐过四缸的，平时坐乔顾成的迈凯伦都是八缸的。
徐飞飞听闻，立马摆出一副要给她涨涨世面的架势，空踩了几下油门。
发动机发出“嗡嗡”的油门声，他们这辆捷豹跑车立马成为了整条街上最靓的仔。
许溏溏不动声色地将身子往下缩了缩。
恨不得将自己给藏起来。
徐飞飞还以为她吓到了，连忙解释说：“别害怕，有哥哥我在。”
许溏溏：“……快走吧。”
“轰”的一声，银色跑车扬长而去，只留下一众惊叹的路人。
徐飞飞定的位置是在电视塔顶层的玻璃餐厅。
不得不说，如果不是他，许溏溏想破头也想不到这电视塔里还开了家餐厅。
恐怕算是整个天泉市里难得一见的高档餐厅了。
两人在服务员的指引下落坐靠窗户位置。
徐飞飞接过西餐菜单，为了避免没见过世面的许溏溏“难堪”，还贴心地帮她把餐都点好了。
“一份西冷、一份肉眼，都八分熟，再上一瓶菲特瓦香槟。”
他“帅气”地看都没看菜单，熟练地点好餐，又将菜单还给了服务员。
为了着重强调氛围感，他的“菲特瓦”这个词还是用法语说的，可惜在许溏溏听来，拙劣的抠脚，越显滑稽。
“听胡主任说，你是市里新来的公务员？还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徐飞飞坐在卡座上，莫名给人一种优越感十足的错觉。
“恩。”许溏溏此时还满脑子都是明天土地拍卖的事情，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徐飞飞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