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光溜溜的脑袋从窗外伸进来,“聊完了?”
徐薇问:“佛子如?何??”
“越檀年?幼,孩子心性, 让青鸟哄哄便好了, ”渡生站在窗下,紫薇花称衬托着他的脑袋,好似一颗嵌墙的光滑卵石,“你养的那?孩子也是如?此?”
徐薇:“她很懂事。”
“懂事却不一定省心,”渡生挽袖,指着他的脸说, “瞧你, 一脸苦相。”
紫薇尊者男生女貌,从吟剑仙当年?断言乃他是享福的好命, 还从没被人指着鼻子说过相貌苦楚。
徐薇道:“你愈发不像个和尚了。”
渡生合掌, 改口道:“众生皆苦。”
徐薇露出点笑?, 将灵蝶收回袖, 问:“你眼中的众生是什么模样?”
“是花,是草, 是木, 与?尊者眼中的众生,并无区别。”
“尊者, 变的不是众生, 而是你的心。”
尊者一把年?纪, 不愿探讨人心变不变心的话题, 他比较正?经, 此情此景当有一杯茶,他问渡生可带茶来的, 渡生说寺内清寒没备茶水,有桑花倒很多?,过几日尊者可以去?娑婆轮回梦中喝个畅快。
有桑花落,娑婆生梦,渡生问:“娑婆经你念得如?何??”
“若没瞧见‘兰因絮果’四字,想必会学?得更快。”
渡生装聋:“尊者悟性果然极高。”
他又陆陆续续地说了许多?,一说红尘,一说因果,说得好听些叫“禅意”,说得不好听就是鬼话。
徐薇让他说得耳根起茧,神游天外,等到渡生口干,想要停下歇息时,他问:“你养越檀时,可曾患得患失过?”
渡生:“从未。”
他接着好奇:“尊者心不定?
受何?困扰?”
和一百多?岁的老秃驴谈论心绪,过于?恶心,徐薇经世百余年?,仍不想浅尝此事:“无事。”
渡生道:“你不说,我?便要窥看了。”
徐薇:“请滚。”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老秃驴听话,一缩脑袋麻溜地滚了,滚前鬼鬼祟祟地从脚边的捡起一颗小石子搞偷袭。
好在徐薇反应快,一抬手便躲了过去?,但再抬头秃子已?走远,只剩声音远远地飘过来:“您看,不是会躲吗?”
——灵蝶徐徐绕飞,玉腰小坊夜晚一片喧哗,有些声音入耳难堪,没听多?久阿俏就将灵蝶收回来,靠窗望月。
月亮近圆,与?合庄的夜晚一样干净平和,只是眼下她的心态变了,再满的月亮也不觉得圆满,反而沉重居多?。
嵇无双来中州,实在不是个好兆头。
书里玄水阁应召派遣弟子赶赴中州参加鸿蒙大会,嵇无双才第一次露面。
随后就是玄水阁事发,二白重伤,徐薇下山。
眼下嵇无双提前出现?在中州,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三日后。
阵法一落,阿俏下了小弈台,就见冯古古和一火衣青年?并立,那?青年?和她差不多?年?纪,俊朗端正?,腰间挂着一枚与?侯礼闻所戴一模一样的铃铛,见她下台走上前斯文道:“李姑娘。”
阿俏认出他是谁了,侯礼闻的哥哥,一肚子坏水,偏偏长得好。
阿俏对他印象格外之?深,除了他是影响整本书剧情的邪修外,还因为他有个极具艺术性的名字:侯礼谢。
满脸写着“我?很斯文”四个大字的侯礼谢自我?介绍道:“在下侯礼谢。”
阿俏讲礼貌:“道友认识我??”
“舍妹侯礼闻,”他笑?着说,“听冯喆说,礼闻与?姑娘交情匪浅。”
“冯喆?”
冯古古抬着下巴,傲娇道:“我?。”
“你不是叫冯古古吗?”
冯古古炸毛了:“那?是侯礼闻给我?起的外号!
我?叫冯喆!”
阿俏瞧着他又气成一只大公?鸡,迟疑了,“那?我?……”“你爱怎么叫怎么叫!”
冯古古鼻子朝天直冒火气,“就怕你有胆没命!”
侯礼谢笑?呵呵地和稀泥:“古古孩子脾气,姑娘莫与?他一般见识。”
阿俏思考,书里也没提过冯喆这号人物,既是云京弟子,怎么天天往天书院跑?
那?日听侯礼闻所言,他也是来学?宫求学?的,放着好好的云京仙师不学?要往檀三山里钻,在外人眼里必定是脑子不太好使。
嗯,她脑子也不好使。
阿俏问:“两位找我?有事?”
侯礼谢道:“听闻姑娘师承淮水清玉宗?”
“是。”
“不知师承哪位仙长?”
阿俏瞎扯淡:“我?学?艺不精,出门在外,师父怕丢人,不让我?报他的名号。”
冯古古鼻子里冒出一声鸡叫:“清玉宗竟有这么多?讲究?”
前几日得知阿俏出自清玉他屁都没放一个,今天有人撑腰倒是底气十足,可见狗仗人势一词形容之?贴切。
阿俏问:“道友可还有其他事?”
侯礼谢沉思片刻,道:“姑娘上山几日,可有收获,不知可否坐论切磋?”
论剑,阿俏半瓶子醋,只能耍几个招式。
但论术阵,好歹是徐薇亲自教出来的,可供卖弄的倒不少。
她问:“怎么个论法?”
阿俏以为,侯礼谢会说小弈台上请,或是大弈台上见,没想到他比了个请的手势:“藏书院已?备好茶水,姑娘请。”
一路上,她分外沉默。
冯古古看她闭口不言,时不时扭头打量,口中啧啧。
顺日照金光抵达藏书院阁,侯礼谢拿出流焰帖,右手两指合弹,一束红光从帖中射出,院阁门前浮现?出一圈红纹禁阵,阵纹缓转半圈,咔地停下,阁门应声而开。
阿俏袖中捻指,悄悄将手势与?阵纹记下。
冯古古回头,见她神色静静,挑眉问:“你怕了?”
她配合点头:“道友慧眼。”
闻言,侯礼谢笑?道:“只坐论而已?,姑娘不必担忧。”
藏书院阁共计六层,落壁如?龛,藏书无数。
一进门便见中央树立着层叠螺旋的巨大古梯,阁壁泄光,千百束光线集中在旋梯中央。
千光所集处燃着一簇异火,焰呈红紫色,悬空上下飘浮,周围丝丝灵力波动。
“这是?”
“流焰,生自上古神树树心,百年?不灭,可使藏书不受风雨水土侵蚀。”
阿俏:“神树?”
侯礼谢道:“有桑神树。”
“有桑不是药树吗?”
“有桑花可入药,根可引灵,”冯古古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她,有疑惑、不解、惊讶,以及浓重的鄙夷,俗称“这人怎么没见过世面”:“有桑花开,娑婆生梦,这你都不知道?”
阿俏:“只在书上瞧过,没想到居然有如?此神效。
你说的娑婆生梦,又是什么?”
冯古古朝前一步,望着流焰叉腰,侃侃道:“百年?前,曾有一位无名大修来到中州,见有桑花开时根系引四方?灵气,他落下大阵,以天地灵气催生娑婆幻境,入境者能梦见轮回,而花落后幻境归元,凝作流焰,藏于?树心。”
他洋洋得意:“自鸿野战后,有桑百年?未开花,天下流焰,仅此一簇。”
阿俏:“幻境中有轮回,若都想入境历轮回,岂不是会引得天下大乱?”
冯古古睨她:“你当人人都能进?
入境必须要有佛诀。
怎么,你想入境?”
阿俏:“我?不爱做梦。”
冯古古翻了个白眼,“凭你的修为,有佛诀也没用,娑婆经只有历代佛子才能领悟,别妄想了。”
眼瞧他又要作起来,侯礼谢适时打断,引着阿俏到茶歇,案上茶烟寥寥,边角处放着几张符纸,阿俏眉心一跳,侯礼谢道:“姑娘莫怕,只是寻常阵符。”
说完,他将冯古古打发了,让他随便找本古书一边儿?玩去?。
走时冯古古垮着张脸,浑身怨气,嚷着若是打起来他谁也不帮,不但不帮,还要奔走相告,让整个天书院都知道圣女她哥欺负姑娘。
最闹的那?个离开,藏书院终于?安静下来。
落座后侯礼谢倒了杯茶,说此茶产自苏陵,清香无比,阿俏婉言谢绝:“我?不爱喝茶。”
“姑娘身上有茶香。”
阿俏冷淡:“道友好灵的鼻子。”
侯礼谢笑?了笑?:“姑娘一路奔波来中州,只为修习剑道吗?”
她慢吞吞地回答:“师门命我?下山历练,但九州闹邪祟,太不安全,我?顺带来中州躲一躲。”
好有力的理?由,连她自己都觉得很有说服力。
侯礼谢却道:“姑娘看起来不向贪生怕死之?辈。”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阿俏真诚道:“怕,可怕了。
我?在淮阳曾与?邪修打过照面,对方?穷凶极恶,手段毒辣,险些要了我?的命。”
侯礼谢来了兴趣:“姑娘所说,可是淮阳分尸一案?”
“确是。”
“淮阳一案犯案的邪修至今还在逃窜,踪迹全无,姑娘竟与?他打过照面?”
阿俏:“犯案者有两人,我?只见过其中一个,是个慈眉善目和尚。”
侯礼谢轻声问:“姑娘可知那?和尚的姓名?”
“是淮阳城东南华寺的方?丈,名唤荣德,”阿俏沉思,“另一个我?没见过,不过玄水阁的修士曾与?对方?交过手,说是修为极高,好在没让我?碰上。”
侯礼谢当即哈哈大笑?,“修士都已?诛邪除恶为己任,姑娘心迹直率,实在难得。”
阿俏虚心受夸。
笑?完,侯礼谢端起茶,慢悠悠地说:“舍妹说曾在苏陵与?姑娘有过一面之?缘,如?今学?宫再遇,缘分匪浅。”
她应和:“当日多?谢圣女替我?解围。”
侯礼谢看着她:“不巧的是,你二人相遇那?晚,苏陵出了好几起命案。”
命案?
阿俏微顿,这事嵇无双没跟她提过。
很快,侯礼谢淡淡地笑?笑?:“死的那?几位姑娘应该也认识,是游离到苏陵的几位公?子,因出言不逊曾被舍妹教训过。”
阿俏微微瞪大眼:“圣女做的?”
侯礼谢一僵,微笑?回道:“自然是邪修干的。”
他说:“那?几位的尸首上有森森鬼气,死相凄惨,死前似乎看见了极恐怖的景象,血肉模糊,目眦欲裂……”阿俏咳了一声,他停下,顿了顿,“在下唐突了。”
阿俏道无事,“道友也曾去?过苏陵吗?”
侯礼谢叹气:“九州邪祟四起,我?也是奉师门之?命下山。
年?初南康地动,地下钻出妖物,残害百数条性命,我?宗修士也有受伤。
回途路经淮水,听说邪修作祟,因此逗留了几日。”
“是什么妖物,这么凶煞?”
侯礼谢难言。
阿俏善解人意,换了话题:“道友不是说论道?
我?初来乍到,不知是怎么个论法?”
……两盏茶后,侯礼谢走出阁门。
冯古古正?在树底下盘坐,百无聊赖,见人来了迫不及待地蹦起来:“怎么样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侯礼谢回头看了眼金日高照下的藏书院,凝思片刻,低笑?着摇摇头。
冯古古急得跳脚:“你笑?什么?”
侯礼谢:“她并非清玉宗弟子。”
冯古古一愣:“什么意思?
伪造的身份?”
侯礼谢伸手,掌心聚阵,须臾,一面灵蕴的水镜出现?在两人之?间,镜中赫然是阿俏的身影,“此女……”冯古古竖起耳朵等他下文。
然而,侯礼谢盯着水镜看了好一会儿?,最终只是又笑?着摇摇头,收了水镜,翻袖轻飘飘地走了。
冯古古毛毛躁躁地追上去?:“你话还没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