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反,他穿戴整齐,完全没有被欺负的模样,还和旁边的男人勾肩搭背。
“是啊,我也没想到,还说要和我交换校服穿,这就是好朋友的证明,真是笑死我了。”男孩和身边的人谈笑风生。
校霸们你点一下头,我点一下头。
“从来没见过这麽恶心的人。”
“是啊,又不是小孩子了,怎麽还换衣服穿……”
“他该不会是同性恋吧?”
几句话下来,周围的学生又远离了一些,看木华的眼光更加不对了。
“我就说嘛。”校霸裏身形健硕的男生拍板,“你们看他这个样子,瘦的娘们唧唧的,一点都不像个男的,长得也像是个女的,难怪了……原来喜欢男的啊。”
一番评价確定木华的人格,校霸歪著嘴角恶劣道:“大家都离他远一点,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扑过来,抱著男的狂亲啊。”
这群人做出呕吐的动作,那个孩子也跟著做出呕吐的动作。
教室被他们搞得一团糟,木华的桌边丟满垃圾纸团。
教师办公室裏。
“——啊,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老师苦恼的不行,没想到自己晚去几分鍾,教室就被搞得乱七八糟。他抓著本就不多的头发,对面前这个身上脏兮兮的男孩表示毫无遮拦的厌恶。
“其他父母早亡的孩子都很乖巧懂事,只有你,一天到晚给我惹出事端……”
老师相当生气,捂著额头头疼不已。
“还有你这衣服,怎麽脏兮兮的,像从垃圾堆裏回来一样,就不能收拾干净了再来学校吗?就是因为你浑身臭味,同学们都不高兴和你做朋友啊。嘖……別过来別过来,今天就回家吧,把衣服整理好了再来上学,有你在班级裏,其他同学都不能安心学习了。”
老师驱赶了木华,木华穿著被同学们扔了脏东西的衣服回家。
学校离家裏有一段距离,为了省钱,木华没有坐车,而是选择跑著回家。
路上行人的视线格外刺眼,不过木华已经习惯了。
他抱著书包回到家裏,將身上的校服脱下清洗。
一共就两套校服,借给孩子的那件被剪坏了,身上这件被大家扔了很多脏东西,洗掉的话就没办法去上学了。
没有校服的孩子不许进入学校,这是那所高中的明文规定。
將衣服晾起,他只好窝在破沙发的一角看书,复习预习今天要学的內容。
墙壁上停著不知名的大虫子,纹丝不动,看不出在做什麽。木华看了他一眼,继续翻过一页书本。
他们相安无事,就像同一屋簷下素不相识的两个租客。
放学时分,老师骑著电动车准备离开,在出学校后的第一个路口,被突然跑来的人拦住。
老师嚇得心脏乱跳,定睛发现是木华,语气不善:“你在做什麽?过马路横冲直撞,出去可不要说是我们初中的学生!”
可实际上,木华根本没有过马路,是老师靠著人行道开车。
“……老师。”木华很努力的组织语言,“作、作业……”
“请问今天的作业是什麽?”
“啊?这种事情你去问同学啊,我现在都下班了,再过几分鍾马路都要堵死了。”老师抱怨。
“不要隨便麻烦別人好吗?没有人会为你的错误担责。要不是你自己不收拾好自己,不和同学搞好关係,也不会变成现在的情况,更不会连个问作业的人都没有。”
“对不起,老师。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您放心……”
“对不起可没有用,你现在在学校还好,等去社会就知道社会的残酷了。”老师重新启动电动车,走之前又道,“自己去找同学问,问不到是你的事。连学校的同学关係都处理不好,以后上社会该怎麽办?”
他走了。消失在人群和车群裏。
木华穿著不合身的居家服,数不清洗了多少遍,衣袖已经短的缩到小臂了。
看著老师离开的背影,他贴著道路边缘,还想去学校教室看一看。
自然,被保安无情的关在门外。
次日,学校。
老师打著哈欠走进教室,喊学生们上交作业。
站在讲台前,这位老师立刻注意到在角落一言不发的木华,他清清嗓子,特意问道:“——,你的作业呢?”
木华望著窗外发呆,听见老师叫自己,飞往天空的灵魂回归躯体。
他急急忙忙的从书包裏拿出作业,上交讲台。
老师皱眉。
他打开木华的作业本,裏面写著端正雋秀的字。
全都正確。
……不对!不应该想这个!
老师收回思绪,一把合上作业本。
“看来还是有同学愿意告诉你的嘛。你看,全都是因为你自己不愿意交流,只要你询问同学,大家都是很友善的……”
“老师!”
坐在前排的某个学生举手。
“我们没有和——说作业!”
“哦?”
“我们不是有班级群吗?——不在裏面,如果他问作业的话,我们一定会知道啊。”
“是啊,而且——又没有手机!”
老师瞬间严肃。
“——。”他喊起木华的名字,像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你这些作业答案哪裏来的?不会是偷了谁的作业本抄的吧?”
木华摇头。
“不是的老师,我今天早上来早了些,看著黑板上的作业內容写的。”
“够了,不要撒谎!来早能有多早?可以写完所有的题目!而且这些是昨天刚刚讲的內容,你没听怎麽会做!解释就是掩饰,我没有你这种说谎的学生!”
老师把作业甩到木华怀裏。“给我去外面站著,什麽时候反省好了,什麽时候进来!”
最终,这天老师也没有让木华进教室学习。
在这样的日常裏,他度过了三年初中,后来以年级前十的成绩,被M市第一高中录取。
那是M市最好的高中,考上那所学校的学生,初中无论如何都要颁发奖学金。
木华得到人生中第一笔自己赚来的钱。
他也想了很多,想象如何使用这笔钱。
木华可以捐款,可以给街边无家可归的人买点吃的……
他拿出一部分奖学金,將这些当做改变世界的储备金,剩下的那些——他买了一只二手手机。
还办了一张电话卡。
其实木华没有一个可以联係的人,他买手机,只是想了解更多知识。
只有了解足够多的知识,才能创造知识,才能改变世界,让世界变得更加美丽。
……实际上,他是迷茫的。
尽管心裏一直有这样的憧憬和愿望,可到底该怎麽做,该怎麽实践,木华还是迷茫的。
木华希望看到一个和善有爱的世界,人们互相帮助,谦和礼让,没有伤害。
可是这可能吗?他的想法未必是所有人的想法,届时改变了世界,难道不是在强行扭转其他人的观念?其他人会感到幸福吗?
木华不清楚。
他本意希望大家都可以幸福和快乐,如果强迫他人转变思想,那就违背了一开始的初衷。
他不想强迫別人去做什麽。
木华无法理解人们的思想,在他眼裏,人们所遇到的大部分伤害都可以被避免,可是他们会对毫无关係的生物下手,可以会身边的朋友亲人下手……
可是木华也害怕,害怕自己也在用高高在上的態度判定人们。所以他要试著去理解,理解每个人不同的观念和想法,理解他们行动背后的目的。
只有互相理解,互相体谅,才能让人类的社会越变越好吧。
同样的,人们也无法理解木华,他是个行为怪异又奇怪的小孩。
对这种人,只有远离再远离,將他排斥出群体。只有这样,大家才不会被这份怪异感染。
……
M市第一高中在市中心附近,这是一所一流高中,是M市裏分数最高的五星级学校,更是眾多学子挤破头都想进的名门。
据说,进了这所高中,相当於一只脚跨入重点大学。这所学校和很多重本有关联,成绩优秀直接保送,本硕连读不是问题。
木华进的就是这种学校。
因为学校离家很远,他不得不申请住宿。
高中要花的钱很多,好在这些年省吃俭用攒了不少钱,木华没有多找张富德要钱,自己搬动需要的东西,乘坐公交车抵达高中。
他被分在高一八班。
寢室是四人寢,五星级高中的寢室不会差到哪裏,每年都有知名校友回归捐钱,学校赚的盆满钵满。
木华將东西带到宿舍,其他三张床的学生都到了。
他们本身就住在市中心,初中开始就认识,一进来就要要好好,关係融洽。
面对从老城区考进来的木华,他们靠在一边,默不作声的盯著他一个人收拾行李。
高中的第一学期还算不错。
学校的食堂很豪华,內部有来自五湖四海的餐厅美食,价格公告,物美价廉,学生们只需要將钱冲到饭卡,即可实现一键畅通。
木华的钱不多,每天都是吃些白米饭白馒头——硬要他吃看得出形状的肉和蔬菜,他依旧带著心理障碍。
尽管木华知道,自己吃的米饭馒头也是由活物所制,这麽做是在掩耳盗铃……正如妈妈所说,不论什麽生物,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剥夺他者的生命,人也是如此。
为了活下去,他也在剥夺著他者的生命。
曾经,为了不辜负逝者的生命,木华想活下去,活下去然后改变世界。
可是现在,他快要成年了,为了活下去不断汲取更多的生命……如此一来,他还是一无所成,一事无成。
木华不知道该怎麽做。
每吃下一口食物,他便要颤抖一下。
胃中翻滚,一股反抗的力量油然而生,將吞下的食物推出。
连身体都在拒绝食物。
他无法心安理得的吃下手中食物。
木华原本想成为爸爸妈妈那样的人,想研究自然,和自然和平共处。
可是这样,真的可以改变这个世界吗?
他不知道。
时代飞速发展,网上新闻爆炸,多如牛毛。
哪边的猎手偷了成千上万的猫狗,哪边发生了蓄意杀人事件,哪边的孩子失踪绑架勒索任然没有回家,哪国和哪国开开战,又死了多少多少人……
信息膨胀的时代,新闻飞快出现在网络,以胜者姿势登顶,又很快被其他的王者击溃,跌落神坛,从此再也没人记得。
很拥挤,很窒息。
木华不知道该怎麽做,凭他一个人,真的可以改变这个世界吗?
他看著自己的双手。
捫心自问。
他可以救助那些毫无理由被虐杀的动物吗?他可以阻止身形健壮的杀人犯杀人吗?他可以救回被诱拐失踪的孩子吗?他可以让国家和国家友善相处,不再以民眾为筹码互相伤害吗?
他可以吗?
还是说,他只能在屏幕外看著,发出一句话表达愤慨,从此便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木华低头,他手裏还剩半个馒头。
胃还是翻滚的难受。
凭他一个人,真的可以吗?
这是他自己的目標,所以不能请求他人的帮助,况且,帮助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可他什麽都没有。
木华捧著白馒头,脚边有个温热的触感。
是一只瘸了腿的流浪小狗。
小狗循著香味而来,可却无法进入食堂。
“你想吃吗?”木华放低手,把塑料袋铺在地面,馒头放在中间。
小狗吃的很开心。
午餐过后,木华返回教学楼。
在回去的半路,他被一伙学生拦住。
“就是你?”前头某个学生上下打量,隨后回头,“凌哥,就是这个家伙!他去喂了那一只小瘸腿狗!”
孙凌抱著胳膊,看著木华瘦弱的躯体厌恶道:“你谁啊你?不知道那只狗是我钦定的玩具吗?整座学校我都通知过了,怎麽?你这是想和我作对?”
“瞧你这样子,看著就和那只瘸腿狗差不多。”另一边的学生笑道。
“凌哥,要不要也把他的腿弄瘸?”
孙凌摆手,“算了,今天我心情好,不和你计较——下次別让我看到你,不然可別怪我不客气。”
这伙人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一天裏,木华都没有见到他们。
他心裏惦记著那只小小的流浪狗。
……为什麽要將他的腿弄瘸呢?这样就能得到快乐了吗?
小狗因为得到一份食物感到快乐,快乐明明那麽简单……必须要肆意伤害他者,才能得到快乐吗?
……
终於到了休息日,木华背著书包回家。
他乘坐公交车,但坐著的时间屈指可数。
第一次有一位孕妇上车,所以木华让座了。
第二次有位老人上车,木华让座了。
第三次是一位盲人,木华让座了。
去老城区的路很长,公交车又这麽慢,有时候开两三个小时都很正常。
一些目的地相同的人发现木华的举动,便以身体不適为由,让他让出座位。
‘让座就是让给有需要的人,对吧?反正你身体好,让一让又没关係,好歹是第一高中的学生,谦让的美德有吧。’
木华並没有纠结这些话语。
帮助有需要的人,是的。
他將座位让开。
如果有人恳请他的帮助,他不会要求任何代价。
木华一直站到老城区车站,推著僵直的腿回到家中。
至少,他可以帮助別人,如果这份帮助是改变世界的小小基石,如果这份帮助能让人感觉到幸福和快乐,木华很愿意这麽做。
回学校的路上,木华遇到了一个摔倒的老人。
他试著搀扶,却被老人推开。
‘穷鬼不要靠近我,瞧你那样子也讹不了多少钱。’
木华的穿著確实有够破烂。
除去外面的校服很新,內裏的衣物哪件不是穿了三五年,连鞋子都被洗的发白。
即便是骗子,骗人时也要多观察几遍。
木华想和老人说几句话。
约莫看出面前少年是个没钱又难缠的穷酸货,老人捡起地上拐杖,健步如飞的挤进人群。
木华也失去追踪他的机会。
回到学校后,他立刻又被孙凌那伙人围住。
“嘖嘖嘖,这麽想装好学生啊?看的我都想吐了。”孙凌慢慢鼓掌。
“我们凌哥调查过你了,爸爸妈妈早死的扫把星,穷酸鬼,小学的时候经常给老师打小报告,初中又想把臭烘烘的校服给其他人穿,还想做好朋友……简直笑死人了。”
孙凌没说话,他身边立刻就有其他学生跟上。
“这次也是,你以为你上公交车让几次座,就可以抹除你以前的案底,让学校把你当成好学生吗?没可能的!”
“这年头谁还让座啊,想被表扬的心思也太明显了。”
“就是就是,笑掉大牙!”
孙凌抬手,让眾人停下说教。
他的视线落在木华脸上。
“既然你很喜欢乐於助人——”
“把他关到厕所。”孙凌笑了。
“代替其他人好好受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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