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冷。
才九月份,为什麽会这麽冷呢？
刚砌上水泥的小房间，冷风从窗口灌入，汪秦哆嗦一下,从外头闯进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
“起来起来，睡什麽睡！”男人一脚踢在汪秦腿上,见他毫无反应，有点紧张,“草，该不会死了吧？”
听到骂声,汪秦艰难的睁开双眼。
才这麽翻动一下,他就被男人拉著衣服扔到地面。
“他妈的，这不是没死吗？你说！是不是故意装死来骗我们？！”
男人暴怒。
汪秦的脑袋昏昏沉沉，肚子饿的发痛，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给我起来。”男人压低声音,特意朝身后看了一眼，“不然我就告诉大哥，说你打算逃跑！”
逃跑……
汪秦的手按在地面,拚命爬起。
逃跑被抓住的话，是会被打的。
他浑身作痛。
好几次了吧？
汪秦挣扎著,皮肤满是青紫。
“这就对了嘛。”男人得意道。
他伸出手，“给我来一包泡面,我知道大哥让你多藏了，还让你不要说……”
汪秦低头，额前过长的留海挡住他的神色。
“我没有多的泡面,昨天那些是最后的了。”他说道。
男人不耐烦的打断,道：“停停停,別和我来这套,你肯定多藏了，现在拿出来，我就允许你吃点，要是不拿出来……”
他冷笑。“那就別怪我不客气，告诉大哥你打算逃跑。”
汪秦又摇了摇头。
才刚给出这个回答，男人抬腿，一脚踹在他肚子上，將他踢到墙边，骂骂咧咧。
“大哥——兄弟们！人质要逃跑！”
男人声音不大不小，恰巧能让旁边几间屋子裏睡觉的同伙听到。
听见人质要逃跑，他们抄起棍子菜刀追到门口，將房间围的水泄不通。
不一会，混混们让开一条路，让他们的大哥入內。
才到屋裏呢，这位大哥完全不问什麽情况，直接將汪秦扔到角落。
“事不过三，这是第四次了吧？”大哥蹲在汪秦面前，身旁的小弟给他递了支烟，大哥吸了一口，对汪秦的脸吐出一股呛鼻的烟味。
“小汪啊，我们也想让你好过，是你自己不听话，这怪的了谁呢？”
说罢，大哥远离角落，小弟们活动著拳头一哄而上。
“你也是。”看著同伙的拳打脚踢，大哥转向威胁汪秦的男人，“大半夜不睡觉，跑到这裏来做什麽？你该不会——”
“是想吃独食吧？”
“哎呀，这哪能呢大哥，我这不是出来上厕所，正好看到了想逃跑的人质吗？他真是不识好歹！大哥把他救出丧尸堆，他还这麽狼心狗肺，该打！该打！”
男人搓手，低头哈腰的站在大哥身边，极尽讚美。
大哥看都没看他一眼，凉凉说道：“行了，点到为止，別打死了。要是打死了——我们去哪再找一个好用的空间异能？”
有大哥的这句话，小弟们揍得舒服了，便嚷嚷著汙言秽语退开。
没过一会，这群混混回到各自房间，只留下一个人值夜班看守。
小房间再次恢复寂静。
汪秦躺在冰冷的地上，窗外的月亮清清冷冷，仿佛在嘲笑他的没用。
他攥紧拳头。
要是自己没有空间异能就好了。
要是……空间异能是秦风哥的就好了。
这样，秦风哥就不会为了救他，自己被尸潮吞没。
思及此处，汪秦红了眼眶。
因为他真的很没用啊。
就算有异能又如何？他是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弱鸡，从小到大都不擅长运动，在男生堆裏是永远不起眼的那个。
被其他同学点到名字，他都是从书本中惊醒，和他们打招呼说要看书，不出去玩。
久而久之，就成为班级裏最平凡的学生，分班不出半年，同学们就会把他忘记的那种。
觉醒异能，对汪秦来说就是个诅咒。
他也试著学习电视裏的情节，希望空间异能进化，变得具有攻击性。
被这群混混抓住开始，汪秦每个夜晚都会嚐试，可是空间异能毫无动静，依然只能做到收放物品。
汪秦想逃出去。
他从小父母双亡，是舅父舅母收留他，让他和表哥秦风一起长大，吃穿用度也从来没少过他。
而如今，秦风也为了救他落入尸潮，远在家乡的舅父舅母不知生死……
他能在这裏虚度日子吗？
愧疚与负罪感如潮水般涌来，汪秦忍著疼痛缩成一团。
他想逃出去，他想回M市，回到家乡，去看看舅父舅母。
还有秦风哥，说不定他现在还活著呢？秦风哥在运动方面很在行，万一他逃离了丧尸堆呢？
汪秦是一事无成，可是至少在死之前，要去做几件有意义的事吧？
思及此处，他抬起头。
天空的月亮还是普照万物，此时已是深夜。
小房间外，看守的小混混发出粗重的打呼嚕声。
这是个好机会。
汪秦想过了，待在这裏，无非就是两个结局。
一种，作为存储物品的工具活到死亡。还有一种，在日复一日的殴打中死不瞑目。
留在这裏，他不会有任何好结局。
与其这样，为什麽不再试一次？最坏也不过死亡。
汪秦知道的，不会有人在拯救自己。
这座才刚刚建造完成，还没来得及装修的监狱，身处一般人无法寻找到的大山深处，连丧尸都难以找到，更別说正常的人类。
不会有人想跑到深山裏来吧？不管末日前还是末日后，这裏都是危险场所。
无比確信没人会来救自己，汪秦决定自己行动。
……只要多试几次，他一定可以出去的。
这麽想著，汪秦小心起身，躡手躡脚走向门口。
门外呼吸声依旧。
很好，就这麽继续，只要走出监狱范围，山裏那麽大，他们找不到自己！
关键的是最初逃脱阶段，汪秦的体力没有那些人好，所以要用最快的速度逃脱，拖到后来就会被抓住。
汪秦跨出房门，楼梯就在转角。
憋足一口气，他抓紧时间离开。
一只手忽的抓住他脚踝。
滑腻腻，冷冰冰，汪秦当即摔倒在地，胸口阵痛。
“大哥！来啊！果然和你说的一样，这小子贼心不死，就想著逃跑！今天咱们必须得给他点教训看看！”看守叫囂著，一边活动拳头，往他脸上揍上一拳，“妈的，让你跑，今天不好好教训一下你，都不知道谁是老大是吧！”
其余人从另一个房间出来，他们全都没有睡著。
俯视地面的汪秦，大哥慢条斯理，他收拾一番仪容仪表，慢吞吞道：“小汪啊，你说，这些天我们亏待你了吗？怎麽光想著逃跑？”
亏待？
这根本不是人过的生活。
他们很少给汪秦吃东西，虽然他的空间收纳了混混们的全部食物，但这些食物都是有登记的，还要定期拿到大哥面前检查。
这帮团伙只会隔两三天丟他一点东西吃，有时候饿的受不了，汪秦悄悄吃一小块面包，都会被仔细的大哥发现，並对他施展暴力和言语侮辱。
如今，末日半个月过去，汪秦就快要失去希望。
“小汪啊，你好好想想。”大哥站在一边，用脚將汪秦翻了个面，迫使他面容朝上。
“你说你，体力不行，不会打架，还这麽懦弱，就算有空间异能，你在外面也活不下来啊，你说是吧？”
每句话都割在汪秦心上。
他知道自己不行。
尤其是周围人对他越好，汪秦就越觉得自己难以回报他们。
“还有，你不是从农大逃出来的？当时的情况我们都看到了。”
大哥接著抽刚才没抽完的烟，他抖了些烟灰，滚烫的灰落在汪秦手上，滋滋作响。
“那个是你哥哥吧？为了救你死了。太可惜了，嘖嘖，我看他身强力壮，本来存活概率挺大的。小汪啊，你说你，哪怕就是为了你的哥哥，也要活下来，天天往外跑像什麽样子？”
汪秦知道，知道自己对不起秦风哥一家。
他们让自己的童年变得阳光灿烂，自己却无以回报。
刀子割多了，也就不痛了。
汪秦感觉眼角热热的，有泪水划过脸侧，滴在耳朵，最后在水泥地上变成一块黑印。
“我寻思，我们也没亏待你啊，你怎麽能做白眼狼呢？好歹我们也带你突破M市的重重尸潮是吧？一点知恩图报的心都没有。”
“小汪啊，这个做人呢，是不能这样的，这不是完全辜负了別人的一番苦心吗？你爸爸妈妈难道就是这麽教你的？”
爸爸妈妈。
汪秦的视线模糊。
他已经记不清他们的面容了，只记得他们会在小时候抱著他玩耍，穿梭在稻田间，给他抓翩翩飞舞的蝴蝶。
已经够了……不要再说了。
汪秦的喉咙口似有烈火灼烧，身体颤抖。
注意到他的变化，大哥又抖了些烟灰。
“你说说你啊，你对的起你哥哥的死吗？像你这麽没用的东西，你哥救你而牺牲自己……要我说啊——”
“他就是白死了。”
一块巨石压垮汪秦的精神。
“不……不要说了。”汪秦的手腕青筋凸起，“求求你，不要说了……”
大哥嗤笑。
“你说什麽？大点声！我没听见！”
一旁的小弟跟著凑热闹。
“大点声啊！你是没吃饭还是怎麽的？”
“要求人就摆出求人的態度，你这种行为就是背叛！”
“你哥救你就是白死了，他想不到你是个白眼狼吧？哈哈。”
“求求你们。”汪秦很努力的从地面爬起，衣服被打的破破烂烂，“求求你们……不要说了。”
没有停下。
所有人都没有停下。
他们大笑著，侮辱著，嘲笑汪秦的软弱无能。
声音超过监狱外的鸟鸣，让汪秦脑中突兀出现一股鸣叫。
太阳穴胀痛。
为什麽……
求求你们，不要再说了……
奔溃的情感排山倒海，在顷刻间摧毁心理防线。
汪秦的祈求戛然而止，大脑放空。
轰！
可怕的精神波动將监狱笼罩，连建筑都为之扭曲。
啪，哢嚓。
站在最后的小混混愣住。
有什麽无法捕捉的力量来了，它锋利的切开同伴大脑，无头尸体跌倒在地，血浆溅满整个二楼。
混混面部的笑容凝固。
“不，等等。”他抬手，想说些什麽，突然便觉脖子一痛，视线歪斜，慢慢掉到地上。
求饶声终止。
脑袋落地的一瞬，奇特空间將其吞噬，又一具无头尸体落地。
汪秦瘫坐在地，他的衣物上是红白黄交织的黏糊物体。
战斗结束的很快，能量爆发始料未及。
汪秦失去全部力气瘫坐在地，脑袋发麻。
这些……都是他做的吗？
是他，杀死了这些人吗？
汪秦大口喘气。
嗡一下，又有能量在他身侧显形。
狂暴的能量不听控制，將本就死亡的尸体再度切割，七零八落，像被拆解的洋娃娃。
很强，就像在切煮好的牛肉一样，下手没有丝毫阻碍。
明明汪秦不在控制这些能量，可他能感觉到。
感觉到能量下手时人体的触感。
停手——停手吧，求求你们了。
汪秦靠在墙角，抱著脑袋闭上双眼。
断裂的手臂、被切开的手指、爆出的眼珠……即使闭上双眼，汪秦脑海中都会出现，並且挥之不去。
他杀死了人类。
杀死了这麽多人。
胃裏翻滚，可他已经吐不出任何东西了。
能量形成的领域不断攻击四周，建筑上出现交错重叠的伤口，它们连身为主人的汪秦都没放过，肆意攻击。
风暴不止，汪秦不敢睁开双眼。
他害怕看到一地的尸体，害怕袭来的能量，害怕看不见的未来。
冷风从多个没有玻璃的窗户口灌入，吹得汪秦瑟瑟发抖，他极力躲在墙角，让自己的身形变小，再变小。
……
一夜过去了。
嘹亮的打鸣声从山林传来，阳光洒在汪秦面孔，他抬起眼皮。
天亮了啊。
视线下移，一只眼球躺在地面看著他。
“啊！”
汪秦跳起。
满地狼藉，像是菜市场被剁碎的肉末。
这次，他终於忍不住吐意，扶著墙角，將仅剩的酸水吐出。
二楼没有可以下脚的地方，汪秦摸著墙壁，闭眼迅速下楼。
外面的空气格外清新。
重获自由，他本应该感到庆幸和快乐，可不知怎的，汪秦並没有如释重负。
监狱的铁网边，几只普通丧尸哐哐撞头。
汪秦想避开它们前进，可只是看了一眼，他便在空气中发现某种玄妙的东西。
不知道该如何描述，那是千万条变幻莫测的线，它们流动著，將世界切割，空间与时间在这之上体现。
而交错的前端，那几只丧尸的脑袋，有明显闪光的地方。
汪秦著魔似的抬手，那些线疯狂朝他涌来，只需轻轻一抓——
他眨了一下眼，回归现实。
栏杆外，丧尸的脑袋被异空间吞噬，尸体跌落。
成功了。
汪秦摊开手心。
他拥有了战斗的力量。
这意味著，他可以离开这片深山，回到M市，回到农大，回到家乡，利用自己的这份力量，去做更多有意义的事。
压下心中迷茫，他推开监狱大门，往山下走去。
附近没有可使用的车辆，並且交通情况也不是很好，马路上全是被撞毁的汽车，以及四处游荡的丧尸。
闻到人肉味，它们晃悠著身体进攻。
汪秦在路边找到一辆可以使用的自行车。
自行车前车篮上掛了只断手，他取下后小心的放在旁边。
附近就有一个共享自行车站点，不过有辆大卡车横著，將裏面的自行车压垮。
卡车的铁皮货箱裏发出奇怪震动，汪秦犹豫了一下，还是凑到旁边观察。
是丧尸，而且还很多。
……这不是运输货物的卡车吗？为什麽后面会有人？难道是末日逃亡的途中出了车祸？
不敢多想，附近的丧尸已经晃晃悠悠追过来了，汪秦扶起自行车，绕过被汽车堵塞的道路，朝M市进发。
路上没有人，倒是有不少丧尸被困在汽车內。
有一车穿著校服，在大巴裏徘徊的学生丧尸；还有相亲相爱，在私家车裏撞玻璃的家庭丧尸。
汪秦小心翼翼的绕开它们，却还是不免被路边草丛裏只剩半个身体的丧尸拽住，险些被它啃咬。
荒凉、腐败。
两边散落许多沾染鲜血的白色传单，天空万裏无云，却由內而外透露著青灰色的淒凉。
路途顛簸，汪秦將满是冷汗的双手贴在身侧，放在裤腿上擦擦。
在昨晚的能量爆发下，他的衣服破烂的如同布条，早就没有遮风避寒的功能。
逆风骑行，汪秦冻得直打哆嗦。
高高的天上，一片巨大的影子掠过，他抬起头，只看到火红的大鸟振翅飞向远方，消失在太阳光中。
“救救…我。”
路边似有人在呼救。
汪秦刹车，拨开快到膝盖的灰色细草堆。
那裏躺著一滩烂泥。
烂泥上长著许许多多的脸，它们无法移动身体，只是一个劲的对汪秦鼓动嘴巴。
“救救我……救救我。”
身后，一阵不自然的风飞过。汪秦转身，只见一个看不清面孔的人抢走自行车，在大马路上夺路狂奔。
“哈哈，活该，谁让你下车看的！”他还回头嘲讽。
一只丧尸从车內扑出，一口咬住那人的脖颈，享受新鲜大餐。
血液喷张，自行车又溅上不少红色。
“救……救我……”抢夺自行车的人手臂塌下。
汪秦沉默的走到他和丧尸身边，用异能解决。
马路上，除他之外，再无活人。
扶起自行车，汪秦接著骑向M市。
一上午过去，他总算来到城市边缘，往日喧闹繁华的一线大城，如今却是沉默的钢铁雕塑。
新的问题出现了。
汪秦不认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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