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第六年。
这年,汪秦二十五岁了。
在十三号监狱裏的人们看来，他是个沉默寡言却又十足优秀的首领，能温柔满足所有人的心愿。
在这一年裏,监狱前前后后又收留了三批幸存者。
每一批幸存者的人数都不算多,全部加起来不过四十多人,但也足够让冷清的监狱热闹起来。
从F市回来后，汪秦就再也没有去过那座城市。
每次听其他人提到它,汪秦还总是会想到郑怀等人，以及无法做出正確判断的他自己。
善与恶,对与错。
这些都是很复杂的。
而汪秦，在选择中徘徊纠结太久,最后连自己想要什麽都忘记的一清二楚。
不过不重要了。
他靠在窗边，看著农田裏嬉戏的居民。
只要大家都活著就好。
寒冷的冬天过去，又迎来短暂的春天。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路边还开著不少没有攻击性的变异小野花。
山间一片新绿。
汪秦走下楼梯，转头却看到几个才加入不久的居民凑在一块,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麽。
“早知道…就……”
“是啊……”
他们似乎在討论著什麽，汪秦还想再靠近一些，一道身影先他一步。
“你们在这裏做什麽呢？”丁园园叉腰,“咱们今天还有好多活没有做完呢，再不去就真的完了！別忘记夏天我们得蜗居在地下的！”
那群人抖了抖，回过头看到丁园园,又看到不远处的汪秦,赶紧低头离开了。
见他们离开,丁园园才松了口气。
“小秦,你怎麽突然下来了？这几天又要出门吗？”
汪秦缓缓走来,脑子裏反复播放那些幸存者的交谈，听的不是很真切，但他直觉认为不是什麽好话。
“还没有决定，这附近都看过了，远行的话……有点放不下十三号监狱。”他这麽回道。
丁园园拍拍胸口，“那就好，不出去就不出去唄，反正现在咱们食物够了，人员也挺多的，要是继续增加，这点田地还不一定能养得活呢……”
见汪秦不说话，她又小心翼翼道：“对了小秦，要不这样吧，既然不出去，咱们就去外面拓展领地，增加农田，食物越多越好嘛。”
汪秦愣了一下，说好。
隨著周诗霖异能等阶增加，张富德研究的速度也快了，在监狱裏基本可以实现蔬菜自由，也能制作小麦面包之类的粗粮食品了。
事实证明，末日不要慌张，躲起来慢慢发展才是王道。
丁园园带汪秦走出监狱，然后拿著监狱周围的地图比划。
为了不让新加入的成员在大山迷路，汪秦特意画了地图，將整座山的布局画的一清二楚。
这要是放以前，如此错综复杂的路，他一看就会头晕目眩，更不要说绘画。
一切也多亏了空间异能。
丁园园虽然是后来加入的，可她和原先的居民们关係很好，也十分了解不同人的性格和喜好。
所以……
小秦现在走的这麽慢，还是听到了一部分幸存者的对话吧，並且在思考他们说的是什麽。
丁园园赶紧哈哈一笑，用过分豪放的笑声吸引汪秦的注意，並指著前面。
“小秦，就在这吧，我们圈一块地用作农田。这块地方视野不错，离监狱很近，站在监狱那边也能一眼看到——安全是有保证的。”
汪秦回神，往回看了眼十三号监狱，用肉眼测量距离。
百来米，的確很近。
“嗯…好的，那就在这裏吧。”他回。
於是，汪秦拿出工具，开始规划田地。丁园园在附近检查，並將碍事的大树砍掉。
又过一会，趁汪秦停下休息，丁园园一拍脑袋道：“对了小秦，今天不是例行检查日吗？你有没有去诗霖那裏看了啊？”
汪秦蹙眉，他记得这件事，但不太敢去。
因为一旦去找周诗霖体检，她就会念叨身体健康之类的话，让他不要过度使用异能。
“我们回去吧。”丁园园从坐著的石块上跳下，拍拍裤腿的灰尘，“正好中午快吃饭了，去体个检，然后顺路到食堂！听说今天午饭是面，配菜还可以隨便加誒！”
汪秦默不作声的和她返回。
希望诗霖不要检测出他的內伤。
……
半小时后。
被训了一顿的汪秦从医务室走出，脸上带著少有的委屈。
和他预想的不错，周诗霖又狠狠批评了汪秦的异能使用方法。和他一样被批评的还有闻封，他为了帮助附近落难的幸存者，再次动用关乎性命的雷係异能。
区別是，闻封先前答应过好好使用，这次强行释放能力违背了约定，让周诗霖更生气。
出了房间，两人都看到彼此脸上的无奈。
“小秦，你下次要注意了，不管遇到什麽情况，以保护自己为优先。”闻封道。
汪秦：“……闻封哥也是，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好。这段时间我们还是不要乱晃了，不然被诗霖看到，免不了又是一顿挨骂。”闻封看向食堂，“去吃饭吗？”
“好的。”
两人一道行走，在路过楼梯口时，听到有人在墙角发牢骚。
“就这种地方，也敢说是世外桃源？”
“真没意思，来之前我还以为有多好呢。”
“就是啊，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去长新镇，听说那地方不光有蔬菜，还有吃不完的肉！想吃什麽都有！而且住宿是单独的房子！不像这裏，还要睡在小小的监狱房，搞得我们像是囚犯……”
“哎，被你这麽一说，我也有点想去了，只能说后悔啊。看看这地方的头领，一点主见都没有，也没有长远目光，难怪只能龟缩在大山裏。”
“就是，要是有点魄力，早就占领城市开创基地了，空间异能在他身上真浪费，还不如给我。”
是最新加入监狱的那些人。
听到他们的对话，汪秦如遭雷劈，杵在原地无法动弹。
闻封不忍，大步走去，用高大的身形堵住他们去路。“监狱没有任何亏待你们的地方，如果你们觉得这裏不好，大可以去找其他好的地方。”
军人凛然的压迫感可不是盖的。
幸存者们听得一愣一愣，最后恼羞成怒。
“有什麽了不起的！”
“就是！我们会走的！真以为自己很厉害！”
他们路过汪秦身边，还很不满的轻哼了一声。
就是这轻蔑的语气，让汪秦如墮冰窖。
……是他做的不够好吗？
“小秦？小秦！”
汪秦模糊的视线再次重合，他的面前，闻封一脸关切。“小秦，你没事吧？”
“嗯……我没事。”
闻封的担忧並未减少，他郑重道：“小秦，这事儿和你没关係，监狱也不欠他们什麽，为他们提供住宿和食物，我们做的很好了，你也做的很好了，不要为他们的话难过。”
汪秦点点头。
“小秦，我们去吃饭吧，听说今天会做面，你喜欢吃汤面还是炒面？又或者是其他什麽？”闻封转移话题。
“……有汤的就好了。”
汪秦努力让自己打起精神。
好在闻封並未察觉，他拉著这位陷入自卑情绪的首领，完全不间断的领他来到食堂。
午餐很丰盛，他们不敢自称监狱伙食天下第一，但超过百分之八十的基地不为过吧？
要知道，外面还有很多人，都不知道如何种植蔬菜呢！
吃饭时，汪秦埋头，装作很认真的干饭的样子。
见他吃饭，朋友们也没打扰。
只有汪秦自己知道，这个中午他过得有多煎熬。
明明选的座位离幸存者们很远，可他就是能感觉到骇人的视线。
隔著一整个食堂，那些幸存者们频繁观望，他们的眼神带著各种情绪，有探究，有嘲笑，有轻蔑，唯独没有友善。
他们仿佛在说：看啊，十三号监狱的首领是个懦夫，龟缩在大山裏，有这样的能力还不去建功立业，去拯救他人，这不就是没用的废物吗？
汪秦看著面前味道鲜美的面食，喉咙却难以下咽。
他满脑子都是幸存者们的对话，满脑子都是十三号监狱不如外面的基地。
最后，他比幸存者们先一步吃完食物，逃似的离开食堂。
在汪秦离开的同时，食堂裏还传来阵阵欢笑，好似在嘲讽他的落荒而逃。
一直到下午，丁园园喊他去田地规划，汪秦才迷迷糊糊的跟著离开监狱。
只是，那些人的笑声就如梦魘，怎麽也无法从脑海挥去，有好几次丁园园和他搭话，汪秦都没有听到，还差点把上午做好的活破坏掉。
见他心不在焉，小丁同誌也不好强求，让他去旁边休息。
一直到第二天，第三天……
那群抱怨的幸存者，也没有从十三号监狱离开，去找他们理想中的基地。
他们只是日复一日的，在阴暗的角落嫌弃，后悔自己选错了地方，並用隱晦的目光打量汪秦。
久而久之，汪秦再不敢出现在眾人面前。
他变成了一个更神出鬼没的首领。
又终於，在某个不堪重负的深夜，汪秦选择一人离开。
他留下自己出去寻找物资的纸条，独自一人前往长新镇。
——那个被幸存者们传的神乎其乎，几乎是世外桃源的地方。
这个城镇在十三号监狱的东边，继续往前开的话，还能抵达汪秦的故乡。
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回家乡寻找秦风父母时，也曾路过幸存者们说的地点，但好像什麽都没发现。
是后期才建立的吗？
在先回家乡看一趟，和直接去长新镇之间，汪秦选择后者。
家乡早就不能被称之为家乡了，没有家人的家乡，也只是个过分熟悉的陌生城镇，不再是他的归属。
幸存者们的谈话裏並未提及具体地址，只知道是这一代。
汪秦思来想去，都不记得这地方有个镇子叫长新镇。
是末日后才建立，並且自己取的名字？
站在马路路口，一个路牌吸引了他的注意。
长新长乐精神康复中心。
这上面有长新。
难道是把基地建立在医院裏了？医院裏有药，而且还有围栏，初期安全性是很高。
汪秦依稀记得很久之前，自己每次路过这附近，都会被一所医院嚇得不敢抬头。
过去的记忆褪了色，如果不是路牌提醒，他都要忘记往事了，似乎也记不起秦风哥他们的脸了。
……要是留下照片就好了。
汪秦以前是有照片的，不光有秦风一家，还有他和父母的合照。
这些照片都放在他的背包裏。
后来，他被那群混混带到十三号监狱，他们以欺负他为乐，抢了书包，把裏面值得珍藏的回忆全部烧毁。
自那以后，汪秦的记忆逐年衰退，异能倒是逐年增强。
確认路牌的方向，他对准方向快速瞬移，不一会就来到那家长新长乐精神康复中心。
和预想中的繁华不同。
这裏以前是个基地，可如今面目全非，医院外的场地上，到处是被植物杀死的医生护士。
他们只剩下一张皱巴巴的皮囊，样貌恐怖至极。
又是他。
看到特殊死法的那一瞬间，汪秦明白是谁杀死的了。
他的力量是多麽强大啊，可以在眨眼间杀死一大片人，和他相比，汪秦连一根手指头都算不上。
但即便如此，汪秦也要拚死反抗，只要他想摧毁人类，只要他想杀死自己的同胞。
有很多事情都是不確定的，但唯独有一个目標，汪秦不会为外物而改变。
那就是保护自己的朋友。
或许在此过程中，他会在到他人的鄙视和憎恨，会被厌弃，汪秦也都想要保护他们。
因为没有十三号监狱裏的家人们，就没有如今的他。
是大家的陪伴和关怀，让汪秦一步一步成长至今，能够在残酷的末日坚持下去。
汪秦爱著他们，所以想要给予他们最好的生活。
是的，唯独这个想法，他不会轻易动摇。
放下心中所想，汪秦又接著在精神康复中心裏巡查。
在过去，这裏確实是一座住人的基地，能看出很多生活气息，还有好几个储物间的食物没被搬空——只可惜过期了，不然能收进空间备用。
汪秦很想知道，这裏的人犯了什麽错，会被如此痛苦的处决。
他不再相信木华的话了。在去E市之前，看到H市和L市的死者，汪秦还以为这是替天行道。
可当木华毫不犹豫杀死所有人，甚至连孩子都没放过时，他就將这个少年认定为敌人。
从医院大楼出来，没找到线索的汪秦点燃火把，將尸体燃烧成灰烬。
也算是安息了吧，不然曝尸荒野多难受。
他站在医院门口默哀，就在这时，一个还算和善的声音响起。
“你好，请问你是来找长新镇的吗？”
顶点小说网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