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库小说 > 都市小说 > 惊鸞(双重生) > 章节目录 第一百章
    第一百章

    日光满地, 长街悠悠。

    蝉鸣在耳边聒噪,京城某家酒肆內,小二的吆喝声络绎不绝。

    店內人头攒动, 摩肩接踵。

    偶有一人低著头,匆匆自门口走来, 他脸上沾满汙垢, 看不清原来的模样,只一双眼睛是清明的。

    无意间撞到一行人, 那人赶忙认错, 不欲多生是非,眼都不眨,直往窗边走去。

    窗下的八仙桌搁著一壶浊酒, 一旁的小碟子盛著京城最富盛名的jsg糕点,据说是宫裏传出来的。

    裴煜浅嚐一口,复又放下, 只觉得这酒楼的掌柜实在是胆大包天。

    宫中的御厨若是这个手艺,早就死上千百回了。

    这糕点, 甜得腻人, 一杯浊酒下肚,唇齿间的甜味仍旧充盈著。

    裴煜拢紧双眉, 余光瞥见疾步往这裏走来的属下,裴煜目光一凛,下意识张望左右。

    他压低声:“……如何了?”

    “主子,这是宫裏那位刚让人送出来的。”

    薄薄的一张纸条, 裴煜迫不及待解开。

    在沙场上从未掉过一滴眼泪的八尺男儿, 此时却红了眼眶。

    ……他的皇兄,居然还在人世。

    属下垂手侍立, 不敢惊扰裴煜。

    幸而酒肆人烟嘈杂,无人注意到角落的异样。

    身后一男子喝醉了酒,一脚踩在长条凳上,许是喝多了,他说话颇有几分顛三倒四,含糊不清。

    “要我说,谁做皇帝都不重要。”

    男子嗓门洪亮,几乎整层楼的人都朝他投去视线。

    同伴怕招惹是非,赶忙將人拉下椅子:“刘兄,你喝醉了,快坐下!坐下!”

    酒劲上来,那被唤作刘兄的男子不顾同伴的劝阻,依旧扬高嗓门,大声嚷嚷。

    裴煜握紧腰间利剑,白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目眥欲裂,猩红著眼睛紧盯男子的背影。

    什麽皇帝,那不过是一个谋权篡位的……

    忽然,耳边落下一阵高昂的哭声,刚才还叫囂著“不要拦我”的男子,此时却泪流满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们不懂,刚打仗那会,我媳妇刚好病了,我求爷爷告奶奶,京中一个大夫也找不著。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跛脚郎中,结果百草阁什麽药也抓不著。我媳妇那病又耽搁不得,她身上还怀著孩子,弄不好还会一尸两命。”

    刘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声震耳欲聋。

    可怜一个八尺壮汉,哭得泣不成声。

    “那郎中说,若是再找不到药……”

    那段日子於他而言是至黑至暗的,男子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那样一场噩梦。

    他小声啜泣,隨手接过同伴递来的巾帕,往脸上抹去,“你们不会懂的,我那时差点以为……我救不回他们了。”

    幸好战事结束得及时,裴晏登基后,又颁布了三年免赋税,家中若有未满一周岁的孩童者,每月还可至福安堂领银钱。

    那银钱虽不多,却也够小孩一人的吃食。

    “谁能想到,我如今儿女双全,媳妇也好好的。我们小老百姓的,也没什麽雄心大誌。”

    刘兄轻轻打了个酒嗝,醉醺醺倒在桌上,他声音混浊,“我就想好好地过日子,好好陪我孩子长大。”

    声音越来越低,酒肆也有旁的客人听见,不约而同点头附和。

    眾人齐齐点头感慨,又道如今的太平日子来之不易。

    紧握剑鞘的手指缓缓松开,裴煜双眼空洞无神,慢慢坐回原位。

    耳边吵嚷声依旧,店小二披著汗巾,满脸堆笑,在客人中间穿梭。

    裴煜安静无声坐在喧囂中,他忽的想起,自己刚去军营那会,还胸有成竹和沈鸞拍胸脯保证,来日他一定会当上大將军,在沙场上驰骋,保家卫国。

    彼时月光怡人,月影横波。

    湖水两岸的栏杆上悬著各色彩灯,金碧辉煌,很是好看。

    沈鸞倚在栏杆上,一双笑眼弯弯:“那我先祝大將军旗开得胜。”

    裴煜笑笑,而后又摇摇头,他举目望向平静无波的湖水,黑眸盛了笑意。

    “若是能一直这样,也很好。”

    太平盛世,无灾无祸乱。

    裴煜驍勇善战,所求也不过是国泰民安。

    而如今,天下太平就在眼前。若是因著自己……

    酒壶中的浊酒一饮而尽,裴煜站起身,目光从未有过的清透。

    长街漫漫,易容后,裴煜轻易混在人群中。

    刚出炉的包子冒著腾腾热气,烟火繚绕。

    裴煜听著百姓交头接耳,看著他们坐在门槛上,和街坊邻舍拉家常。

    那边书肆的掌柜,正拉著一个小孩,他手上捏著一把戒尺,往小孩后背招呼:“说,下回还敢不敢逃学了?”

    小孩哇哇大哭,泪珠滚滚落下,却还是梗著脖子:“我才不要学这劳什子书,我要学武,我日后可是要做大將军的!”

    掌柜打得更起劲了:“若不是大乱,去岁私塾也不会关了,叫你玩了这麽些天,心都野了!看我今日不打死你!”

    大人的斥责和小孩的哭声掺杂在一处,裴煜缓缓自他们身侧穿过。

    那纸条还捏在手中,裴煜穿过闹市,在榆树下静静佇立。

    他转身,长街窄巷,热闹非凡。

    独他一人站在阴影中。

    ,

    乌金西坠。

    红日悬於山脚,悄无声息。

    已是掌灯时分,茯苓和绿萼手提羊角灯,一左一右,侍立在沈鸞身侧。

    沈鸞这几日都是宿在自己院落,担心裴仪转不过弯,白日都会在她屋裏坐上片刻。

    只今日她小日子到了,肚子疼得厉害,这会才稍稍好上一些,故而今日姍姍来迟。

    头上的金镶玉步摇在落日中轻颤,沈鸞一手扶著发髻,她横眉立目:“裴仪今日不曾进膳,为何没人和我说?”

    茯苓和绿萼惊得福身,赶忙请罪:“姑娘莫生气,实在是姑娘那会疼得厉害,且三公主也说了,不让奴婢告诉您。”

    沈鸞甩袖,走得更快。

    尚未抵达裴仪院落,倏然听见紫苏小声的啜泣,她跪在门口台阶上,双手在门上轻拍:“公主,您好歹看在孩子的面子上……”

    话犹未了,余光瞥见穿过垂花门的沈鸞,紫苏忙不迭止住哭声,隨茯苓和绿萼喊了一声:“沈姑娘。”

    沈鸞皱眉:“她今日都在房中?”

    紫苏红著眼:“是,早上还好好的,后来……后来公主说想去姑娘那瞧瞧,也不让奴婢跟著,回来后,公主就將自己锁在屋裏了。”

    沈鸞错愕:“……早上?”

    她不记得自己早上见过裴仪,倒是如今將沈府当作自家的裴晏,早上在她屋子磨蹭了片刻,方离开。

    心口无声一跳,紧闭了一整日的槅木扇门终於推开,裴仪面无表情站在屋內,她冷声:“都退下。”

    紫苏一怔,然还是不敢忤逆裴仪的命令,福身退下。

    院中静悄悄,满地树影横斜。

    裴仪盯著沈鸞,一动也不动。

    沈鸞不以为然:“……你都看见了?”

    裴仪眼角发红:“我若是没看见,你是不是还想瞒我一辈子?”

    也幸好她心血来潮,没叫紫苏跟著,否则若是她也看见裴晏从沈鸞闺房出来……

    许是有了身子,话未说完,裴仪眼角的泪水已经滚落。

    有孕之人,最忌情绪波动,且裴仪这一胎怀得实在不易。

    沈鸞不敢耽搁,忙不迭扶著人进了寢屋,好生將人安顿在临窗的贵妃榻上。

    青缎靠背倚在裴仪身后,沈鸞小心翼翼,倒了杯温茶,递到她唇边。

    “你生我气就罢了,怎麽还和自己身子过不去?”

    裴仪拿丝帕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她强撑著:“不要你管。”

    话落,裴仪忽的想起先前裴晏欲册封一民女为皇后的事,她惊得从榻上坐起,挽著沈鸞的手著急道:“那个民女呢?他不是要册封她为皇后吗,还来招惹你做什麽?”

    裴仪目光在沈鸞脸上来回打量,忧心忡忡:“还是,裴晏抓到你什麽把柄了?你和我说,我定然为你討回公道……”

    “他没抓到我什麽把柄。”沈鸞轻叹一声,扶著裴仪坐好,“那民女,也是子虚乌有的。”

    裴仪訥訥,目光满是不解和狐疑:“……什麽?”

    斟酌再三,沈鸞还是全盘托出:“你知道我在天水镇,见到谁了吗?”

    裴仪:“……谁?”

    沈鸞轻声:“我姨母。”

    裴仪笑笑,不以为然:“这有何奇怪,先前你和沈夫人,不就是为了回老家……”

    “裴仪,她不是我母亲。”沈鸞双目一瞬不瞬,眸光专注认真,“我的生母,另有其人。”

    ……

    双耳珐琅彩瓷三足香炉青烟氤氳,裴仪面露怔忪。

    她在宫中长大,自幼离奇事比旁人经得都多,然她怎麽也想不到,自己那个平日道貌岸然的父皇,背地裏会是一个抢夺臣妻的畜生。

    沈鸞望著裴仪,自知她一时接受不了,她长长叹口气:“我知道这事实在是荒唐,你若是……”

    “你当时……一定很辛苦罢?”

    突如其来,沈鸞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裴仪拥著她,眼中热泪盈眶。

    她不过一个事外人,尚且觉得此事荒谬至极,何况沈鸞还是局中人。

    泪水模糊视线,沾湿了jsg沈鸞的衣襟。

    沈鸞反手握住人,良久方轻轻道:“还好。”

    幸好她当时还有姨母在身边,否则她定然熬不过去。

    裴仪唇角挽起一抹苦涩,她松开人:“那你姨母呢,她如今还在青州吗?”

    沈鸞頷首:“她身子有孕,我姨夫担心一路顛簸,舟车劳顿。”

    裴仪点点头,感同身受:“是这个理,只是如今只你一人在京中,你和裴晏……”

    话音甫落,往日的蛛丝马跡忽然一点点浮出水面,裴仪半眯起眼,秋后算帐:“所以先前我回宫那夜,你不是早早回了沈府,而是半路叫人劫走的?还有上回,你说要来陪我……”

    沈鸞面不改色,点头:“都是裴晏。”

    裴仪狠狠捶了下青缎靠背:“我早该知道的,裴晏他就是不怀好意,怪不得他让我搬去驪山別院,还说和离之事定会帮我办妥。我还当他是念及姐弟之情,不想他竟是怀的这样的心思。”

    沈鸞好奇:“……什麽心思?”

    裴仪震惊:“你怎麽比我还傻?他这样,无非是想远远打发我走,不让我坏你们的好事。照他这般夜夜在你房留宿,说不定我还未生下孩子,就先听见了你有喜的喜讯。”

    沈鸞连著呛了好几声。

    裴仪:“你別不信,我告诉你,这事你可不能……”

    沈鸞急急捂住她双唇:“小声点。”她別过视线,赧然,“我们並未、並未……”

    她和裴晏至今,並未跨过最后一道线。

    裴仪目瞪口呆,盯著沈鸞的脸晃神。

    沈鸞自当生得极好,燕妒鶯惭,就是她自己,有时看著沈鸞这张脸,也会脸红。

    这样一个美人在身边,裴晏居然还能当柳下惠,坐怀不乱。

    裴仪瞠目结舌,一时不慎,脱口而出:“裴晏他……不会有什麽隱疾罢?”

    “怎麽可能,他就是……”

    一语未了,沈鸞忽的和窗下一双如墨眸子撞上。

    裴晏背著双手,面无表情看著她二人。

    顶点小说网首发